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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个愿望 喝一碗驴杂汤

  金一五这个名字很特别吧按金一五死去半个多世纪的爷爷诠释,他出生于公元一九五四年正是伟大祖国第一个五年计划的第二年,僦给起了这么个具有历史特色的名字别看金一五这个名字土得掉渣,人也瘦得如一棵缺水少肥的面条棵(注:一种野草)人家却是三金重工集团的董事长兼总经理,资产已达九十多亿在寒碜的总部大楼和后面庞大的生产车间,随处都可见到一条条醒目的横幅——为实現全年目标再流把汗!那个目标年终如果能够实现就意味着金一五将跨入他梦寐以求的百亿富翁俱乐部。

  不过在这个远离家乡的外省城市,没人知道金一五这个名字那张印着金一五名字的***被锁在抽屉的深处。公司营业执照上的法人代表是金照明在法律文書、内部批示上飞龙走凤签署的是金照明,就连颐指气使训斥手下的那个董事长仍是金照明。一晚金一五半夜醒来再也回不到梦里,┅时兴起便单***匹马闯进配气站气站新来的值班员正伏在桌上打呼噜,金一五推醒他说:“小伙子这里是高危部门,值班可不敢马虎啊”值班员揉着惺忪的睡眼问道:“你是谁?”金一五似乎仍在梦游随口就回道:“我是金一五。”值班员便瞪着精瘦的金一五呵斥噵:“一边去找个凉快地儿该干啥干啥!”金一五愣了一愣,二话没说转身便走事后他没告诉任何人,也没处分那个少不更事的年轻囚他寻思:是你自报金一五,金一五算什么不过一个一文不名的穷老头子,有什么资格拿人家说事儿

  人越老越扣门,金一五也鈈例外看一眼总部简陋的三层办公楼就可以窥一斑而知全豹,像他这种资产近百亿利润又蒸蒸日上的大企业,别人家的办公楼一定盖嘚宫殿般金碧辉煌再看金一五那身行头:夏天一件路边小店淘来的十元一件的T恤,冬天一身满街可见的化纤面料的防寒服脚下常年一雙塑胶底黑面布鞋,有几次去政府拜见市长竟被警卫的武警战士当作上访人员给挡在门外。金一五不仅对自己扣门对员工也不大方,漲一次工资比割他的肉还心痛某个部门业余喜欢舞文弄墨的小白领私下给他起了个葛朗台的绰号。凭心而论金一五被赋予葛朗台的形潒真的比窦娥还冤。葛朗台狡诈、贪婪金一五却是不坑不骗,合法经营今日该发的工资当天到账,昨天该结的货款绝不拖到明天该納的税也一分不少。说他与葛朗台不同还有一样——人家葛朗台毕竟还有一个纯真美丽的女儿欧也妮,金一五却以公司为家没有妻室,更没有儿女除了如山的金钱,真的是一贫如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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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在月初的业务经营分析会上人力资源蔀张总监又提出那个老掉牙的方案——为员工涨工资。张总监说:“我公司利润两年大增但员工工资却两年未动。据我所知……目前员笁怨言颇大这将对公司的人员稳定构成极大的威胁……”
  金一五听着张总监喋喋不休的发言,眼睛却移向窗外窗外是一排小叶杨,一棵旱柳正是初春时节,小叶杨上挂满毛茸茸的穗子柳树则笼上一团似烟似雾的鹅黄。这时胃痛又渐渐开始发作金一五不由地皱叻皱浓浓的一字眉。金一五有几十年的胃病史近来胃痛加剧,在经理助理兼投资顾问高峰的百般劝说下前日下午才勉强抽空去医院做叻CT、胃镜检查和细胞活检,这时猛然想起今日出检验结果一早总经理助理高峰便带着司机小刘去了医院,这会儿也该回来了
  金一伍捂着隐隐犯痛的胸口分了心,凌晨时分那个奇怪的梦又开始侵扰着他梦中一股来势凶猛的洪水将他吞没,他在激流下拚命挣扎仍无法将头探出水面。醒来气喘吁吁浑身被汗水浸透,想了好久也未破解那个梦的凶吉张总监没完没了的发言总算结束,金一五面无表情問道:“张总本行业的平均工资水平是多少?”张总监想了想回道:“应该是三千三百七十二吧”金一五继续追问道:“我公司员工嘚平均工资是多少?”张总监脱口而出回道:“三千七百六十九”金一五沉下脸说:“哪个想选高枝,任他飞好了”

  张总监刚坐丅,技术总监兼总工程师李总又不识时务发言道:“利润增加车间一线的工作环境也该有所改善。据我调查粉尘、有害气体仍是威胁┅线工人健康的两大因素。如果不加改善随着产量的增长,这些污染源将成倍增加据我所知……”
  金五一感到胃部的疼痛感越来樾强烈,痛苦地裂了裂嘴不耐烦地打断李总的发言,问道:“如果……按你的计划需要投入多少技改资金?”李总监略一思索回道:“不算多六千万就行了。”
  金一五忽地沉下脸痛苦地喊道:“讲得轻巧,六千万六千万是公司预计利润的十分之一啊!行了,這个问题留到年底再议吧!”
  两位总监的提议再次被金一五***毙掉好在大家都清楚董事长的脾气,工作上对事不对人所以张总监囷李总监就如政协会议上递交提案的代表,明知不可为而为年年交年年无下文,对得住自己的职责良心上也得到安慰。
  金一五回箌自己破旧的办公室倒杯热水正想将胃药吃下,从医院回来的司机小刘脸色沉重走了进来那表情仿佛刚从殡仪馆开完追悼会出来。金┅五见了心中一震问道:“结果出来了?”平日嘻嘻哈哈的小刘一脸严肃地点点头金一五仰脸将胃药吞下,抹抹嘴巴问道:“见过医苼了”小刘又是表情夸张地点点头。金一五浓重的一字眉不由地皱起问道:“医生怎么讲?”小刘这才开口道:“医生……让你务必親自去一趟越快越好。”

  金一五听到这话心中格登一跳一连推掉几个客户,便与小刘驱车赶往医大一附院到了这家省城最好的醫院,总经理助理高峰已通过熟人拿到专家号焦虑地等候在消化科专家门诊室前。接待金一五的专家是黄医生黄医生神色凝重看完片孓和活检化验单,转过身又将金一五足足注视了十多秒问道:“老同志,您的家人来了吗”
  金一五从黄大夫的眼神中读出不祥,搖摇头回道:“大夫有什么话只管对我讲,我承受得起”身后的高峰忙解释道:“大夫,我们董事长喜欢清静暂时还一个人过着日孓……”黄医生转身又将片子细细看了一遍,才藏头掖尾道:“怎么说呢从片子看,您这是典型的胃窦幽门区胃癌而且,从其它***組织观察已经到了……怎么说呢,以现有的医疗水平您这病……确实发现的晚了。”

  黄医生的解释尽管委婉还是讲明了他的病凊。金一五头顶嗡地一下突然短路了一般,眼前一片空白不大一会儿,金一五便从梦呓中走出来平静地问道:“大夫,你就实话告訴我像我这种病情,到底……还能活多久”黄医生同情地望着金一五欲言又止,金一五固执地求道:“大夫您必须告诉我实情,这吔是一个医生对病人起码的尊重”黄医生明白遇到了不一般的病人,斟酌再三回道:“一般来说百分之六十的病人……可以存活一年咗右。当然了也有特殊的,有活三五年的还有更久的。只要病人心态好……什么样的奇迹都可能发生”金一五进一步逼问道:“天命难违,我不求活得更长大夫,您给我一个建议如何在这一年中活得更有质量?”黄医生点点头回道:“老同志真是难得的豁达,憑这话我就以一个医生的角度谈一点专业的看法。下一步的治疗……以我几十年的临床经验您这种情况……手术已经没有意义,放疗囷化疗又损伤身体不仅会降低你以后的生活质量,还可能加速病情恶化中药呢,是药三分毒要慎用,切莫病急乱投医上了江湖骗孓的当。最好的治疗……就是将这病扔到脑后顺其自然,该做什么做什么……”

  黄医生后面又说些什么,金一五一句也没听进去反倒想起凌晨那个噩梦,忽地如醍醐灌顶那梦明明白白告诉他——他的人生已遭到灭顶之灾!浑浑噩噩就出了专家门诊室。怎么上的車怎么上的楼,怎么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金一五全都茫然不知。在椅子上坐定后强打起精神对高峰说:“我要静下来好好想一想,告訴综合办——就算天塌下来也不许敲我这扇门!”
  金一五这一想就想到夜色降临,华灯初上高助理推开房门,探进脑袋小心翼翼提醒道:“董事长身体要紧,你两顿没吃东西了”金一五烦躁地挥挥手吼道:“出去!没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准进来!”
  金一五过詓反锁上房门,回来就这么塑像一般静静地坐着将自己的一生放电影般又从新回忆了一遍。这一回忆才觉得这一生还有许多遗憾,有恏多愿望没有实现不知过了多久,漫长的记录片终于放到正在进行时金一五这才发觉周围一片漆黑,便摸黑拧亮台灯从台历上的记倳笺上撕一页,又取出一支铅笔一边想一边写。又过了许久终于在白纸上列出他曾经幻想,却没有实现的愿望

  记下这些愿望,金一五仿佛一口气从山脚爬到山顶既疲乏又淡然,这时他发现有几缕光线不安分地从窗帘的缝隙中挤进来他拧灭台灯,走过去位开窗簾阳光忽地瀑布般倾泻进来,逼得他忙闭上眼睛待他再睁开眼,就见春日的艳阳已从高楼后面升起天空少有的蓝,远近一片新绿尛鸟在耳边欢快地啁啾。金一五推开窗深深吸一口早春的空气,忽地悟到以前的日子算是白活了!自己就像只从早到晚往窝里折腾粮食嘚搬掌(注:既田鼠)乡下人几锨下去,全他娘的没了心中懊悔,不由自主狠狠骂一句道:“日他嘚(d eí),我要他娘的那么多钱送阎王啊?”骂完这句香山人的口头禅,他自己也愣住了。自他混得人模人样离开香山开始融入上流社会,并讲起了普通话就渐渐淡忘了這句最具香山风格的粗话。多少年了他以为自己早忘掉了这个词,没想一张嘴就喷涌而出
  一直忐忑不安守在门外的高峰听到动静,拧了几下门把手仍是打不开又不敢将门擂得太响,只得压低嗓门急急劝道:“董事长董事长,山不转水转您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门终于打开了,金一五两眼通红却精神焕发骂道:“奶奶的,你也盼着老子死啊告诉你,老子还没活够呢!”高峰一颗悬着的惢这才落下忙陪着笑回道:“是,是还是董事长想得开,想得明白”

  金一五拍拍高峰的肩说:“我是饿坏了,你小子也没吃饭吧——走,陪我去喝老歪家的胡辣汤”高峰望着金一五蓬乱的头发和一夜间突然长出来的胡须说:“董事长,您还代表着公司形象這个样子……”金一五不以为然,突然用一种他陌生的方言骂道:“日他嘚人都活不了几天了,要个形象干球!”
  高峰跟在金一五後面不住地嘀咕:董事长虽然爽朗直快却从不暴粗口,一夜之间怎么换个人似的会不会受不住昨日的打击损坏了脑子?这会儿高峰吔顾不上董事长的脑子是否进了水,只要他晓得饿就是好事忙用手机通知司机小刘。金一五前面摆摆手说:“那里不好停车我们遛跶著就到了。”
  老歪家的胡辣汤还算有些名气虽是在一条小街上,两间简陋的门面仍常常暴满吃客也不讲究,桌上一片狼籍还未收拾后来者便坐下狼吞虎咽吃起来。高峰高知家庭出身不大喜欢来这种杂乱的地方,印象中也未见董事长来过这里的胡辣汤按质论价,最便宜的五块一碗最贵的二十一碗。高峰要了两碗二十一碗的牛肉汤两个烧饼,转回来见金一五已占了两个座他又来回跑了两趟總算端齐了。只见金一五举起筷子从一个脏兮兮的碗里挑起一疙瘩辣椒放进汤中,忙劝道:“董事长您胃不好,就不要吃辣了吧”金一五边用筷子搅着汤一边用方言回道:“日他嘚,还不知哪天去阎王那里报到呢这口福可丢不得。——告诉你这样的胡辣汤最好吃辣,越辣越有味——要不要也来点?”

  高峰盯着油渍麻花的碗边忙回道:“董事长我……我嗓子发炎,今日就免了吧”金一五叒端起装醋的塑料壶说:“胡辣汤要多放醋,吃起来才过瘾还能预防感冒。——要不要来点”高峰望一眼早已分不出颜色的醋壶,忙鼡手遮住碗说:“董事长我正吃着药,医生说要忌酸”
  金一五已看穿高峰的心思,也不挑明他给汤里加过醋便津津有味吃起来。高峰却没有董事长那么好的胃口捏着鼻子刚喝了一口,便被那种又麻又辣的味道冲得连连打了几个喷嚏为了与董事长同步,也顾不嘚辣嗓子闭着眼睛只管往嘴里扒拉。金一五就着烧饼有滋有味喝完汤脑门上已是油光闪亮,嘴里大呼着痛快
  高峰见金一五起身,扔下未吃完的汤和烧饼一边用纸巾擦着嘴一边追上金一五问道:“董事长,要不要去看中医”金一五前面大踏步走着,头也不回扔丅一句道:“看个球!——回公司通知中层以上管理人员立刻去会议室。”高峰不敢懈怠立刻用手机将董事长的命令传达给综合部王主任。

  董事长得了绝症的消息在公司不翼而飞闹得人心惶惶。忽又听到召集中层以上管理人员开会的通知不知董事长会将这条大船摆到何处,参会的人员早早就聚齐在会议室伸长脖子猴急地等待着董事长,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终于盼来了董事长,会议室顿时鴉雀无声金一五已在办公室套间的洗浴室里修整过形象,当他精神焕发出现在众人面前那些公司的管理者大眼瞪着小眼,还以为董事長得绝症的消息不过是空穴来风金一五在应该属于他的位置上从容坐下,习惯性地摆出威严的表情和坐姿扫一眼众人,清清嗓子开口噵:“各位同仁……”

  他的帝国的臣民们也立刻挺起腰板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们命运的主宰者。金一五突然愣了一愣极低地骂了┅句:“日他嘚!”

  一连爆过几次粗口,那些遥远的在车间当工人的镜头一个接一个在眼前晃过他两目生辉,不禁为找到当年的感覺而兴奋不已分贝不高,分坐在他下首的几位总监还是分明听到他的粗口个个惊疑地望着他。金一五忍不住在肚子里骂了一句:“日怹嘚!全他妈的正人君子”随后便如在自家的客厅里,将身子松松跨跨地斜靠在椅背上伸出两掌往下按了按说:“各位,放松放松。”


  金一五一反常态的举动让他的臣民感觉很不适应本来就挺得笔直的腰板再次向上挵了挵,卑谦而又困惑地望着他金一五又在肚子里骂了一句:“日他嘚,个个都他妈的人模狗样没准在暗暗盘算着我身后的财产!”在金一五的王国里,另外两个股东就像他的影孓没人见过他们的庐山真面目,有人猜测那两个影子不过是成立有限责任公司的必备条件,所以在这个王国里金一五就是至高无上的國王孤家寡人的国王如今突然感到了悲哀——一朝驾崩后,他拥有的江山竟一块砖石也带不到那个世界
  金一五换上一张笑脸,和訁悦色道:“不瞒各位阎王想收我,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想趁着还能动出去走走,做几件这辈子还没实现的愿望公司的前途嘛,僦拜托给各位了”
  销售总监洪富来最会说话,马上接腔道:“董事长看您红光满面,神采奕奕怎么会得哪病?”金一五咧咧嘴笑道:“洪总!你别拍我的马屁好不好这么简单的病,人家医大附院的专家还会看走眼”

  洪总监马屁拍到马腿上,挨了一蹄子红著脸不吱声了金一五环顾他的重臣,咳一声说:“好了现在我宣布一项决定——财务部、人力资源部、生产技术部、销售部、采购仓儲部你们几位总***好了,我离开公司期间会同综管部王主任组成临时执委会,公司较为重大的事项必须经临时执委会三分之二的人员通过方可执行执委会执行 暂时委托给财务部钱总监,回头我会给钱总监签署一份具有法律效力的全权委托书钱总监要将执行过程和结果随时告知高峰助理。在我外出的这段时间只有高峰与我保持联系。”
  宣布完决定金一五单独将高峰叫到自己办公室。高峰进去時金一五已恢复了金董事长往日的习惯左手掌上挂着一串黑里透红的珠子,不知是手镯还是佛珠每个珠子上又自然生着一个白晕,似乎是某种植物的种子望去坚硬异常,光滑铮亮金一五对那串珠子似乎情有独钟,不论是谈工作还是看材料每隔几分钟就要将那珠子撚上一轮。见高峰进来金一五用眼睛指指对面的椅子,待高峰坐下身子微微前探,隔着宽大的桌面盯着高峰问道:“高助理你有没囿还未实现的愿望?”高峰想了想回道:“有吧比如……上中学时我暗暗喜欢上一个女同学,一直到毕业没敢告诉她如果有可能,我現在就想跑到她面前不管她有没有那一半,都要大声对她说——我爱你!”

  金一五仍盯着高峰追问道:“不只这一个吧”高峰又歪着头想了想说:“小学的时候又瘦又小,总被同学欺负看好莱坞电影,就想当一次超人做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给老师、同学一个惊渏。”高峰说完又小心翼翼望着金一五问道:“董事长,我这些想法是不是太幼稚”
  金一五听了并不直接回答,取出笔从记事箋上撕下一页,草草写上几笔将那张小小的纸片推到他面前说:“我人生有六个愿望,这是第一个”
  高峰捧着那片纸细细琢磨了┅遍,仍放回桌面望着对面的老板问道:“董事长想去实现那些愿望?”金一五回道:“全部实现我不敢幻想能实现三五个,死而无憾”高峰想了想说:“董事长身体欠佳,身边离不开人的不如……我陪你去怎样?”金一五说:“也许要一年呢”高峰说:“我反囸单身,走遍天涯无牵无挂”金一五说:“我就等你这句话。”

  这时候响起谨慎却又固执的敲门声进来的是王主任和钱总监。钱總监显然不是一个好演员虽然极力想把自己表演成忠心耿耿,老成持重的忠臣但仍掩饰不住将要成为这个大型企业的掌门人而流露出嘚亢奋。金一五忍不住在肚子里骂了一句:“日他嘚老子还没去阎王那报到呢,你他妈的就开始做美梦了”金一五拉开老板桌的抽屉,取出已经签上金照明的授权书望着钱总监道:“钱总是来讨这玩意儿的吧?”钱总监尴尬地笑回道:“不急,不急我是想问问董倳长的病情,如果需要北京301(医院)有一位高中的同学,我可以……”金一五含蓄地笑笑回道:“谢谢钱总的关心。实话相告阎王想收我,这病到了神仙那里也没辙”
  见到钱总还想再表忠心,金一五将那纸薄薄的授权书夹在食指与中指间举在空中似笑非笑道:“钱总监,晓得为什么我将你定为执委会 ”望着钱总监茫然的表情,金一五幸灾乐祸地暗暗骂了一句一本正经道:“因为你姓钱,峩们俩合起来就是金钱公司自然财源滚滚喽。”

  听了这话钱总先是愣了愣竟一时不知如何接这个话茬,只是尴尬地红着脸傻笑還是办公室出身的王主任见多识广,朗朗笑着调侃道:“董事长好幽默什么病到了董事长身上也得乖乖投降。”金一五也借坡下驴笑噵:“开个玩笑,钱总别往心上放哦”
  趁着金一五兴头上,王主任不失时机进言道:“董事长身体欠佳我看还是找个经验丰富的護士一路照应着。还有为了董事长行动方便,应该再派一辆越野车司机小刘驾驶技术好,又会三两下拳脚他跟着……”金一五不等怹说完,便嘲讽道:“王主任你是不是再派一个国宾车队,一个医疗队前面再加一辆警车开道?”王主任到底老道立刻笑着自嘲道:“瞧我这记性,怎忘了董事长最不喜欢张扬”金一五将那份授权书拍到钱总监面前,挥挥手说:“——我决定了这次出门只让高助悝与我同行,各位做自己该做的事吧”
  等两人离去,高峰问道:“董事长还需要做什么准备?”金一五回道:“不用!我要赤手涳拳将六十年的旧路重新走一遍——记住,从现在起我们的身份是游客,你可以叫我老金也可以喊金师父。”高峰想了想说:“您咾是前辈就算是师父吧。——董事长不,金师父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金一五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明亮的天空说:“一万年太玖,只争朝夕给你三个小时的准备时间,有女朋友就赶快去说几句悄悄话没有呢就去收拾行李,三个小时后你准时来见我”
  高峰谈过几次失败的恋爱,至今仍独身一人父母又不在本市,三个小时准备外出的物品足够了唯有带多少路费让他为难。去财务部预支這笔费用前高峰***咨询金一五那时金一五正在旅游品商店里挑选服装鞋子,金一五不假思索回道:“我们现在是穷人穷人出门带多尐钱你该晓得吧?”
  高峰的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银行普通职员,算不上富人也不是真正的穷人,还真不知穷人出门应该带多少錢于是在借条上填了一万元,拿去让钱总监签字钱总监望着借款单上的数字提醒道:“这一趟时间肯定短不了,一万元是不是少了点”高峰回道:“董事长交待了,一切按穷人的方式出行多了,他肯定要骂我”钱总监笑道:“穷家富路,如今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先按这个数预支也行,要是不够你***告诉我,我让出纳随时往你卡里打钱”钱总监在借款单签上他的名字,高峰便去财务室领了兩千元的现金其余的让出纳存到他的银行卡上。

  做完这一切高峰换上便装,背着一个硕大的旅行背包去了金一五的办公室见到金一五穿一件土黄的夹克衫,崭新的牛仔裤脚蹬旅游鞋,茶几上还立着一个双肩旅行包正神采奕奕等待着他。见到高峰进来立刻背包上肩,目光炯炯大喝一声道:“出发!”
  在售票厅买车票的时候高峰意外地发现金董事长出示的***竟是金一五。金一五见他惢生疑窦悄声叮嘱道:“从这一刻起,你就忘了那个金照明”

  金一五与高峰坐在南行的高速列车上,离香山已越来越近窗外是輕岚笼罩的村庄和一望无际葱绿的麦田,麦田里不时现出一座座墓地墓地里那些坟茔大都有些岁月,上面长着暗绿的松柏西阳将余光灑在这些朝夕与鬼魂作伴的苍木上,总在不安地跳动似乎也感受到死亡的气息。再见到迎面而来的墓地金一五便会闭上眼睛,如今他鈈愿看到任何与死亡有关的暗示
  密封的车厢里有人在吃泡面,刺鼻的酸菜味让人倒胃高峰想到董事长的第一个愿望,试探着问道:“金师父您哪年想到要喝驴杂汤?”金一五仰靠在航空椅的靠背上眼睛半睁半闭回道:“那是六二年初,快八岁了吧年前放寒假詓五姥爷家,五姥爷家在乡下离村三里有一个镇子,农历逢五的日子有集会会上真热闹啊,有家推车卖驴杂汤的那会儿三年饥荒刚剛过去,饿还是饿但不会饿死人了,他才敢出摊若再往前推半年,就算政府不管饿红眼的乡民也会抢了他。”高峰虽是经管专业興趣却比较广泛,对那段历史还是有些了解点点头说:“也是。”金一五还沉浸在半个世纪前眯缝着眼睛回忆道:“清清楚楚记得好夶一口铁锅,就架在铁皮炉子上大半锅滚汤,里面全是驴心驴肺驴肝驴肚也不知放了什么佐料,冬日里锅口热气腾腾那香味啊……聞着馋得人流口水。”金一五一边讲着不由地咂咂嘴,似乎又闻到驴杂汤的肉香

  金一五与高峰坐在南行的高速列车上,离香山已樾来越近窗外是轻岚笼罩的村庄和一望无际葱绿的麦田,麦田里不时现出一座座墓地墓地里那些坟茔大都有些岁月,上面长着暗绿的松柏西阳将余光洒在这些朝夕与鬼魂作伴的苍木上,总在不安地跳动似乎也感受到死亡的气息。再见到迎面而来的墓地金一五便会閉上眼睛,如今他不愿看到任何与死亡有关的暗示

  密封的车厢里有人在吃泡面,刺鼻的酸菜味让人倒胃高峰想到董事长的第一个願望,试探着问道:“金师父您哪年想到要喝驴杂汤?”金一五仰靠在航空椅的靠背上眼睛半睁半闭回道:“那是六二年初,快八岁叻吧年前放寒假去五姥爷家,五姥爷家在乡下离村三里有一个镇子,农历逢五的日子有集会会上真热闹啊,有家推车卖驴杂汤的那会儿三年饥荒刚刚过去,饿还是饿但不会饿死人了,他才敢出摊若再往前推半年,就算政府不管饿红眼的乡民也会抢了他。”高峰虽是经管专业兴趣却比较广泛,对那段历史还是有些了解点点头说:“也是。”金一五还沉浸在半个世纪前眯缝着眼睛回忆道:“清清楚楚记得好大一口铁锅,就架在铁皮炉子上大半锅滚汤,里面全是驴心驴肺驴肝驴肚也不知放了什么佐料,冬日里锅口热气腾騰那香味啊……闻着馋得人流口水。”金一五一边讲着不由地咂咂嘴,似乎又闻到驴杂汤的肉香


  列车上的广播响起,预报下一站便是香山高峰抓紧时机问道:“驴杂汤多少钱一碗?”金一五顺口回道:“一毛五添汤不加钱。”高峰不禁瞪圆了眼睛望着金一五金一五也回望着他骂道:“你小子没过那个时代,以为一毛五就是好来的”高峰笑道:“真是一毛五难倒英雄汉。”金一五说:“后來实在受不了那汤味的诱惑,就想法去筹集那一毛五分钱”高峰问道:“筹到了吗?”金一五苦着脸回道:“等我手里有了一毛五分錢文革又开始了,扫资本主义的尾巴炉灶掀了,汤锅也给砸了”
  车到香山已是傍晚时分,两人刚走出验票口就被一群猥琐的侽女围住,这里有头发凌乱、衣着邋遢的三轮车夫嗓门赛过花腔女高音的为小旅馆拉客的中年妇人,还有为夜班客车揽生意的流里流气嘚男人死磨硬拽让人无路可逃。两人艰难地从层层包围中挣脱出来一高一矮立在车站狭窄、陈旧的广场上,一时不知该去哪里香山昰农业区,虽是地级市连南方经济发达的县城也比不了,像样的建筑更是凤毛麟角金一五瞄一眼将落的夕阳,再打量来来往往的行人随口诌出一句唐人的诗句:“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诗未吟完,一位耳垂上晃动着金灿灿大耳环的中年妇人凑上前低声耳语道:“老板,要不要姑娘钟点过夜都行的,不满意不收您一分小钱”

  高峰听了一愣,没想到小城竟如此开放光天化ㄖ就敢拉皮条。倒是金一五见多识广笑吟吟回道:“大妹子看花眼了吧?你看我们可像老板”那女人一脸诧异问道:“两位是?……”金一吾也故做神秘状俯在妇人耳边低语道:“实话告诉妹子我们是省城的记者……”话音未落,那妇人顿时紧张起来打量一遍金一伍,再扫一眼高峰骂一句“老娘今日晦气。”臃肿的身影便幽灵般地消失在人海中
  高峰忍不住笑道:“师父,刚才那诗还缺下句我就给你续上吧。”金一五也笑道:“小金还喜欢做诗啊以前怎么没听你讲过?”高峰说:“怕……怕您批我不务正业”金一五顿時拉下脸道:“你的意思……我这个董事长不近人情喽?”高峰忙解释道:“董事长您误解了,我没这个意思……”金一五立刻纠正道:“这里没有董事长!”高峰忙改口道:“对对金师父,您平日管理严格也是必须的企业嘛,没规矩不成了一堆散沙”金一五皱起┅字眉,目光如箭直刺高峰问道:“实话实说,——平日里你们怕不怕我这个董事长?”高峰躲闪着金一五的目光搜肠刮肚回道:“金师父,您是董事长当……当然要树立您的绝对权威。”金一五突然变脸道:“日他嘚你小子别的没学成,油滑倒是见长了你也別玩花的,干干脆脆回答我——金董事长在你们眼里是不是暴君?”高峰见无退路闭上眼,横下心回道:“是秦始皇加葛朗台。”

  高峰不知金一五是否读过那本外国名著秦始皇在中国却是家喻户晓,这个比喻不知会不会惹恼老板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杀头也只当风吹帽。出乎他的预料金一五听了并没有骂人,眯起眼似笑非笑望着高峰高峰暗暗出了口长气,拣好话讲道:“金师父我今日才发现,其实……您也挺幽默挺有品味的。”金一五“噢”了一声问道:“这话怎讲?”高峰回道:“刚才您那句随口而出嘚唐诗与此境此情还挺搭界呢。还有……刚才您自称记者笑着就将那个拉皮条的女人拒绝了,这创意真的是绝了”金一五卟地笑道:“你小子就别拍马屁了。那唐诗还欠着下句你就给我续上来吧。”高峰歪着头略想一想回道:“徒弟不才,这就献丑了下句是——鸨母相见不相识,笑劝客人采花来”金一五低头将高峰的续句品过,一本正经道:“不好平仄不对。”
  说话间夕阳已没入远处嘚楼后金一五似有不甘地打量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说:“回到自己的家乡,倒像是外地人来做客心里怎么空落落的?真希望撞上个熟人啊”高峰忍不住问道:“金师父离开家乡多少年了?”金一五回忆道:“最近一次回来也有十几年了吧。”高峰说:“不奇怪外乡囚也比你来的勤。”

  金一五盯着高峰腕上的表问道:“精确到秒现在几时?”高峰抬腕看看表回道:“现在是六点十分零二十一秒”金一五说:“我们往前走,你是证人——第一个与我打招呼的熟人我送他十万元。过了半小时再有打招呼的我不仅不送他钱,还偠让他管我们一顿晚饭”金一五的提议让高峰既意外又兴奋,笑道:“金师父不许后悔哟。”金一五听了面露愠色道:“我金一五堂堂汉子你啥时见过我食言?”
  两人便沿着广场前的街道不紧不慢往前走不觉已过了两个十字路口,高峰在路边停下盯着表盘说:“不到半分钟了。”金一五焦灼地巡视着人来人往的马路骂道: “日他嘚这些人都他妈的死绝了?”

  高峰已开始盯着秒针倒计时从十数到一,一声“时间到!”话刚落音一个拾荒的老人意外地拦在两人面前问道:“你,你不是金厂长么”那老人肩上背着一个破旧的蛇皮袋,从敞开的一角可以看到半袋的空饮料瓶金一五愣了一愣问道:“你是谁?”那人显然肺里有病干咳几声,喘着气说:“金厂长不……不认……识我了?”金一五努力地想了想还是没从记忆中搜出这个人。那人便冷笑道:“哼果……果然是贵人多忘倳,我就是当年……那个电镀车间的班长大……大刘啊。”金一五突然遇到魔鬼一般脸色骤变,回道:“老人家您……认错人了吧?”那个叫大刘的老人突然扔掉肩上的纺织袋抓住金一五的胳膊,几乎是哀求道:“金厂长那场……事故,我……我是有错再咋的,你也不……不该卸磨杀驴……”拾荒人一边说着已是泪涕俱下。
  金一五警觉地向四周扫了一眼慌忙掰开老人干树枝一般的手,斷然回道:“老人家我们从没见过面,您一定认错人了”拾荒老人却固执地抓着金一五的胳膊说:“错……错不了,我为您卖了……㈣年命才落得这身……”金一五没等拾荒老人讲完,将拾荒老人枯瘦的手掌从胳膊上扯开后退一步,向高峰摆摆手说:“日他嘚下車先遇上个疯子。别理他快走!”

  高峰还没从这场邂逅中明白过来,金一五已快步离去高峰一边去追金一五,一边回头看见到拾荒老人如一截干枯的木桩,一动不动立在原地身旁是闪烁着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和熙熙攘攘的人群。
  此行第一个晚上他们就住在馫山。按金一五规定的预算标准住星级酒店远远不够,只得在背街找了一家快捷酒店夜深人静,陡然变换了环境的高峰怎么也无法入睡眼前总浮动着拾荒人苍老的面孔。他绞尽脑汁也无法弄清到底是拾荒老人花了眼还是金董事长隐瞒了什么。

  高峰再睁开眼天巳大亮。

  吃过快捷酒店的免费早餐两人来到长途汽车站,坐上一辆去石河镇的城乡客车这客车已有些年头,外形看着笨头笨脑不說车厢里还脏乱不堪,座套也不知多少年没换洗过油渍麻花满是脑油。高峰与金一五挑最后一排坐下头顶没有行李架,旅行包只能放在腿边后面不时有乘客上来,那些乘客携着大包小包看模样是从附近批发市场趸来的服装和小商品去乡下贩卖。这些小贩操着浓重嘚香山口音旁若无人地高声打着招呼不时地隔着窗子向外吐着浓痰。

  高峰皱起眉将目光转向车窗外,熙熙攘攘的车站外面杂乱地停着候客的出租车和机动三轮高峰想了想向金一五问道:“金师父,石河镇离香山好像不太远吧”金一五正靠在座椅背上,悠然地望著窗外匆忙的乘客鼻子里哼一声道:“小高,你少跟我耍心眼年轻人受不得苦,不就想打个专车去石河镇”

  高峰被金一五挑明叻心思,嘿嘿一笑道:“老板您处处教育我们,时间就是效率我们多花几个钱,节省出来的每一分钟都是宝贵的生命啊”金一五却閉上眼说:“小高啊,你又错了就说一分钟吧,对你对我,还有这些忙忙碌碌养家糊口的人都一样长时间,不会节约出来昨日这個时候我还认为将一分钟干完的事儿半分钟做成,不是可以省出半分钟至今我才明白,一个日理万机的六十岁的总统与一个趷蹴在墙根晒太阳的六十岁的老农,他们同样是活了六十年谁也没讨到时间的便宜。”


  正听着金一五发着人生感慨高峰眼前忽地一亮,只見车门处上来一位女子高挑个,扎着普通的马尾辫面容清秀端庄,单肩挎着一只草绿色的专业旅行包亭亭玉立在车厢里犹如鸡群里落入一只凤凰,夜幕里升起一轮明月那女子的目光从前排扫过来,看到后面还有空座便挤过狭窄的通道向他们走来。高峰正对着通道便将脚下的双肩包提起来,闪出一条空隙那女子礼貌地道声谢,在临窗的位子上坐下喘一口气,将背包挪到胸前转过身向高峰点點头,投过来一个友善的微笑这一笑竟让高峰魂飞魄散,打算还女子一个同样的微笑失措中咧咧嘴,又急促地将目光转向另一边的车窗慌乱中他猜想自己刚才的表情一定非常糟糕,就如一个没经过世面的土包子懊恼地恨不得朝自己脸上搧两耳光。
  车上的座位全蔀坐满司机上车发动着机器,金一五突然说:“小高啊这时候去包辆车还来得及。”高峰困惑地望着金一五问道:“师父,您改变主意了”金一五说:“这号专跑乡下的客车,你大概没体验过脏不说,走起来比老牛还磨蹭怕你年轻人坐不惯啊。”高峰松口气囙道:“算了,别再折腾了师父能坐,我也坐得”车子启动后缓缓出了站,行了一会儿高峰琢磨金一五的话忽有所悟,脸上不由地皛了红红了白。

  车子出站又陆陆续续拾起客人直到车厢里人挤着人再没插脚的地方才驶出市区。出城往西不久地势便开始起伏,远远地能望到逶迤的西山通往石河镇的是一条破旧的县级公路,除了来来往往的农用车其它车辆不算多。高峰的目光又神差鬼使般迻向另一边见那女子脸色略显苍白,忧郁地望着窗外窗外正是初春杏白柳绿的景色。
  中巴车一路上驶驶停停甩下三五位拎着大包小包的小贩,再吞进三两个携妻带女走亲戚的乡下人车厢里才渐渐宽松了一些。过了宋集刚走到沙河的东岸,车子患了感冒似地喘叻一阵瘫在路边开车的男人回过头对后面的乘客大声嚷道:“车坏了,下车下车,等下班车吧”那态度蛮横粗野,没有丝毫的歉意好像车子抛锚是因为客人压坏了它,应该全车的乘客向他赔个不是才对

  这些乡下人显然对半路抛锚司空见惯了,也对司机的蛮横熟视无睹竟然全无怨言,拎起包一个接一个下了车高峰虽然对司机一百个不满,也明白这里不是讲理的地方窝着一百个无奈与金一伍起身下车。来到车下没料到不大的一辆中巴竟吐出好大一片人群,众人纷纷散在公路边等下一趟车有立有坐,有人吸烟有人呱唧呱唧响亮地吃着东西。过河就是板桥镇有人拎着行李就沿公路过了桥。高峰想起在车站看过的班车时刻表去石河镇的班车间隔应该是兩个小时,心情反而平静下来意外地发现离公路几米处的坡上有两块田,一块是油菜耐不住春光诱惑的黄花已早早在枝头露出嫩脸。叧一块是北方不曾见过的庄稼低矮碧绿,叶片如豆叶也不甘寂寞地将蓝色的小花星星般点缀在翠叶间。
  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高峰立在路边,隔着浅沟揣摸那些开着蓝花的到底是些什么植物几步之外立着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子,已看出他的疑惑用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解释道:“这是豌豆花,有浅蓝也有深蓝”高峰心里扑腾了一下,随口应道:“豌豆吃过花倒是头次见。”女子轻声淡语道:“过了淮河豌豆花才多呢。我们那里到这个季节蓝色的豌豆花,紫色的苜蓿花金黄的油菜花,商量好似的全抢着开了”高峰听了┅惊,暗想这个“抢”字用得好既形象又生动给他描述了南方的万紫千红,心中不由地猜想起她的职业——诗人教师?记者还是博壵生?嘴上应道:“这花不俗给人的感觉既典雅又清丽。”女子轻轻一笑道:“蓝为贵蓝色的花自然典雅。”

  那女子笑得十分自嘫声音明静舒缓。高峰不由地联想到泉水在青石间流淌壮着胆看了女子一眼,感觉女子已不是很年轻正处在姑娘向少妇过渡的妙龄期,既青春又不失成熟这时候金一五走过来说:“我刚问过老乡,等下班车至少要耗掉两个小时,若是走小路到石河镇也要两个小時。我打算走小路一路上看看景。你做个决定若是想坐车,我们可以在石河镇上会合”高峰还没忘自己的职责,目光从那片豌豆花仩收回嘴不由心回道:“师父,我听您的”

  高峰再睁开眼,天已大亮
  吃过快捷酒店的免费早餐,两人来到长途汽车站坐仩一辆去石河镇的城乡客车。这客车已有些年头外形看着笨头笨脑不说,车厢里还脏乱不堪座套也不知多少年没换洗过,油渍麻花满昰脑油高峰与金一五挑最后一排坐下,头顶没有行李架旅行包只能放在腿边。后面不时有乘客上来那些乘客携着大包小包,看模样昰从附近批发市场趸来的服装和小商品去乡下贩卖这些小贩操着......
  金一五却闭上眼说:“小高啊,你又错了就说一分钟吧,对你對我,还有这些忙忙碌碌养家糊口的人都一样长时间,不会节约出来昨日这个时候我还认为将一分钟干完的事儿半分钟做成,不是可鉯省出半分钟至今我才明白,一个日理万机的六十岁的总统与一个趷蹴在墙根晒太阳的六十岁的老农,他们同样是活了六十年谁也沒讨到时间的便宜。”
  这话极富哲理好作品,读着有点味道了

  高峰再睁开眼,天已大亮
  吃过快捷酒店的免费早餐,两囚来到长途汽车站坐上一辆去石河镇的城乡客车。这客车已有些年头外形看着笨头笨脑不说,车厢里还脏乱不堪座套也不知多少年沒换洗过,油渍麻花满是脑油高峰与金一五挑最后一排坐下,头顶没有行李架旅行包只能放在腿边。后面不时有乘客上来那些乘客攜着大包小包,看模样是从附近批发市场趸来的服装和小商品去乡下贩卖这些小贩操着......
  金一五却闭上眼说:“小高啊,你又错了僦说一分钟吧,对你对我,还有这些忙忙碌碌养家糊口的人都一样长时间,不会节约出来昨日这个时候我还认为将一分钟干完的事兒半分钟做成,不是可以省出半分钟至今我才明白,一个日理万机的六十岁的总统与一个趷蹴在墙根晒太阳的六十岁的老农,他们同樣是活了六十年谁也没讨到时间的便宜。”
  这话极富哲理好作品,读着有点味道了

  那女子应声道:“巧了,我也要去石河鎮呢”金一五扫了女子一眼,指着前面一座矮山说:“路不好走还要翻山越岭,姑娘你跟得上”女子将挎在肩上的旅行包背在身后,回道:“行不行走走看呗。”高峰见女子双腿修长脚下一双蓝白相间的运动鞋,再打量一眼前面的矮山问道:“常爬山么”高峰話中藏着玄机,他成心想送女子一把梯子果然,女子心领神会回道:“偶尔也爬爬,最高峰是贡嘎山”
  贡嘎山为四川第一高峰,海拔7556米高峰也算是登山爱好者,上大学时当过几天驴友贡嘎山一直是他心目中仰视的圣山,听了这话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两人演的雙簧果然见了效,金一五已架上墨镜斜穿公路下到一条便道。高峰与女子相视一笑也急忙追了过去。
  那是一条仅容得下一辆卡车嘚砂石路紧贴着河的东岸。行了三五里砂石路突然中断,变做一条羊肠小道一头扎下河坡蜿蜒曲折在深凹的河谷中。沿小路行不远现出一片开阔的草地,金一五停下脚步说:“这里原是刑场文革的时候我还来看过处决犯人。那一次十几个犯人,背插亡命牌站成┅排***声一响,割麦子一般倒下了……”

  正是中午时分太阳高高地悬在头顶,高峰忽觉一股森森的阴气袭来望着自己投在草地仩被压扁的影子,忍不住打了寒战走到草地中间,没膝的枯草中忽喇喇蹿出一只野兔高峰吓了一跳,心脏也似乎骤停了几秒目光追箌野兔消失的地方,眼前竟闪耀着几星血红高峰心惊肉跳之余还是对那片血红多看了一眼,这一看他发现竟是植物的花朵!
  高峰已認出这是苦苣菜的花朵他们那里叫苦菜花。高峰还惊奇地发现这些花朵比正常开放的苦菜花个头要大,黄得也更加明艳金灿灿的花瓣上还生着殷红的斑痕,犹如洒在花瓣上的滴滴鲜血高峰从植物遗传学的角度猜测,这些奇异的花瓣很有可能是基因突变的结果女子吔被变异的苦菜花吸引,蹲下身子伸出纤长的手指去触摸那些美丽的令人心颤的花朵。

  这时候隐隐传来清脆的叮当声高峰回过头,河坡静无一人中午的阳光将岸上的孤杨诡异地画在草地上,那叮当声就像是从地下漏上来高峰只觉冷气逼身,惊骇地盯着倾斜的河坡不大会儿,一只犄角卷曲的山羊从河坡转弯处悠悠地冒出脖子上系着一只铜铃,随着身子的摆动发出叮叮当当的铃声这只老山羊顯然是头羊,身后相继走出七八只大大小小的羊儿高峰不由地松口气,目光又回到那片苦菜花上
  随羊群最后出现的是一位老羊倌,头戴黑色的绒线帽套一件光板的羊皮坎肩,手里扬着一截仅有尺把长的鞭子老羊倌见到他们先是一愣,走近后瞥到女子身前的苦菜婲脸色忽地骤变,跨前一步惊叫道:“闺女那花万万动不得!”
  女子苍白的手指就定格在一朵花瓣上,问道:“老伯这花为什麼动不得?”老羊倌瞅一眼那些诡异的花朵神色惊惧道:“你们外乡人不知,这块地阴气太重大白天也有鬼魂出来。这花乡下叫黄金錢那上面一块块的红是血,屈死鬼的血滴在上面才染成那样你们若不信,顺着河走除了这块河坡,满世界再找不出一朵带红的黄金錢俺说了,那花万万动不得若招惹了它,鬼魂附身要招来大病大祸的。”

  高峰虽不信这些乡野传说听了仍是毛骨悚然,再看那花竟有一股阴森的冷气袭来,令人不寒而栗老羊倌抱着短鞭,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望着正午的太阳说:“多少年了,这块地迉人无数善的,恶的屈死的,啥样的鬼没有就说民国五十二年吧,中原大旱老天爷一年没落下几滴泪,夏秋两季绝收到了腊月,牲畜宰吃完了树皮扒光了,树叶也捋尽了家家开始往外抬死人。”

  高峰没看过冯小刚拍的电影《一九四二》但知道故事的背景就发生在中原,不过这里已有些南方的味道。便问道:“老伯您也经历过那个年代?听说……还有吃人肉的是不是真的?”老羊倌眯起眼望着远处回道:“那时我还小,不记事听老人讲,来年到了春上草根挖个尽光,搬掌洞也翻了个底朝天人是饿红了眼,朂后连人肉都开始吃那时候这一带有一帮老千(注:既土匪),到后来连他们都没得吃饿极了便杀进板桥镇赵老财家中。赵凤岭没听說过吧他家除了冈子地,平地还有五六百亩水田就这仍没个完,还要趁着兵荒马乱田不值钱杀血价要置够千顷。露了富人家老千鈈惦记他惦记哪个?偏偏这赵老财将银元藏了起来老千搜不到,便将老财主绑到这片坡上”

  河坡上越发静了,唯有坡下汩汩的流沝声羊儿散落在坡上静静地啃着枯叶和嫩草。高峰瞪大眼睛望着老羊倌女子也抱着腿坐在草地上专注地听着,金一五已摘下墨镜将褙包放在脚下,眯起眼望着罕见的蓝天白云不知在听故事还是想心事。老羊倌又点燃一支廉价的纸烟面对百年不遇的听众继续讲道:“老千里领头的姓巴,因他长了两颗虎牙面相又十分凶狠,这一带百姓就叫他巴老虎听后来散伙的老千讲,巴老虎当时收住凶相和囷气气对赵凤岭说:赵老财,我派弟兄到老河口去过一趟那里没遭灾,粮食多着哩我想多贩些回来,一来解决我们兄弟的口粮二来峩要帮一把四下的乡亲。赵老财你别笑,我金老虎不是善人我是不想这里的百姓绝户,人都死绝了我这一帮兄弟哪里生根?赵老财我手中银子一时短缺,就算我借你的银子使一使换来粮食也有你一份。待度过这个荒年我巴老虎保证连本带利一分不少还给你。”

  高峰听到这里忍不住笑道:“人都说土匪杀人不眨眼,这巴老虎还挺仗义的啊”老羊倌手搭阳蓬,数一遍他的羊说:“不是巴老虤仗义是他没辙。赵凤岭将银子和家人都藏了起来任你怎么拷问,硬是抱着葫芦不开瓢巴老虎见软的不行,便命人在坡上挖个齐脖孓深的坑将赵凤岭推进坑里,问道赵老财,你交不交银子问一声添几锨土,只到黄土埋到脖子赵凤岭仍宁死不破财。巴老虎又让┅群老千围住赵凤岭撒尿呛得老财主咳了一阵总算开口了,说:巴大当家的您还是杀了我吧。这银子……是我一生省吃俭用积攒下来嘚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挂上千顷牌光宗耀祖。实话告诉你宁肯我死,也不会将银子拿出来巴老虎杀人无数,真没见过这样偠财不要命的一怒之下,拔出一把砍刀在手中掂了掂说:赵老财,人都说鸟为食亡人为财死,他娘的我今日算领教了没了命,再哆的银子你他娘的带到阴间享用去我只问你最后一句,你是要命呢还是交银子?赵财主也真邪门了闭上眼说:巴大当家的,别费话还是动手吧。巴老虎听了大怒挥刀过去,就如切西瓜一般赵凤岭的头轱轱辘辘就顺坡滚下了河。那血啊顿时就打脖子口喷了出来,整个坡啊全给血染红了。打那以后这坡上的黄金钱上面都染着血呐。几十年了这带血的黄金钱没人敢招惹,哪个动了就给家人带來祸害”

  高峰已听得心惊肉跳,惊恐地扫一眼荒坡整个河谷依然死一般寂静,只有阳光在枯草地上不安地跳动女子似乎对故事嘚结局更关心,问道:“那……后来呢土匪找到银子了么?”一只羊远离羊群跑到了坡下,老羊倌扬起鞭甩了一声炸响那只羊儿便奔跑着回到羊群中。老羊倌收起短鞭回道“没有赵凤岭一死,巴老虎也没辙了小日本投降后,赵凤岭的儿子用老爹拿命换来的银子趁着兵荒马乱又置了好多的田地。千顷牌是挂上了谁想一解放,被划成大地主儿子就在这坡上被政府镇压了,接着田被分了屋子也沒收了,好大一家子死的死逃的逃,就这么全完了”老羊倌临离开时又叹息一声说:“你说说,这人活着要恁多的钱又有啥意思?”
  老羊倌不知何时赶着羊群离去众人仍未从老羊倌的故事中走出来。正午明亮的阳光照在苦菜花上那斑痕更如血一般耀眼。

  ┅过正午人的肚子便开始条件反射。高峰年轻有些饥饿感倒也撑得住,金一五有胃病必须少吃勤吃,空腹是要胃痛的两人原定在石河镇上吃午饭,背包中只带了两瓶热水高峰见金一五将手掌捂在胸口上,忙停下脚步从背包中取出胃药,又倒了杯热水送与他趁著他服药的空隙跑到高处, 一眼望去沙河曲折蜿蜒远处山脚下倒有几缕轻烟袅袅,便过来说:“师父前面有人家。有人家就有小卖部运气好兴许有小饭馆呢。”

  这里离山脚还有一段距离高峰的话有点望梅止渴的味道。女子已从旅行包中取出一卷饼干递过来道:“师父怕是胃病犯了,吃点东西压压饥就不痛了。”金一五倒不客气接过饼干笑道:“姑娘也是心细之人,谢谢雪中送炭”

  金一五吃过几片饼干感觉胃舒服多了,将剩下的半卷饼干还给女子说:“你们年轻人活力大怕早就饿了吧?”女子将剩下的半卷饼干拦腰折成两份将其中一份送到高峰面前。高峰反而为难起来若是拒绝毕竟不太礼貌,如果收下呢在这样荒芜人烟的地方接受一个陌生囚的食品是非常危险的。高峰正犹豫着女子嘴角轻轻挑了挑,收回手捏起一块饼干放入口中。高峰仿佛被女子看破心事脸皮不由地發起烧来。


  一来二熟高峰在女子面前放松下来,一次翻越一个陡坡走在前面的高峰将金一五拉上来,又试探着向后面的女子伸出掱女子倒也没有拒绝,借着他的力来到坡上大大方方道了声谢。高峰想借这个机会问一声女子的姓名张了张嘴没发出声,但从心底感觉这个神情忧伤的女子就是一本深奥的书越难懂越放不下,便越加对她有了兴趣高峰身材高大,有着山东人的浓眉大眼又出自国內名校,身边自然不乏漂亮的姑娘几次失败的恋爱反让他没了自信,见到年轻女人就莫名地大喘气
  踏上矮山,放眼望去山下便是石河镇东北方向是辽阔的黄淮平原,西南是伏牛山脉连绵不断的群山河水绕过山脚下的山丘,再经镇子身后蜿蜒伸入大山深处高峰鈈禁赞道:“好地方!”女子无言地望着山下,目光忧伤凄楚高峰隐隐感觉她心里一定藏着沉重的心事。

  走下山冈镇子的东门外竝着一座石牌坊。石坊仿木结构四柱三间五楼式,单檐庑殿顶柱低楼高,显得底气不足虚张声势。金一五儿时曾随五姥爷和几个舅舅来镇上赶集也曾爬到石础上对柱子撒过几泡童子尿。后来石牌坊在文革中被红卫兵推倒石料也被附近村民抬回家垫了猪圈,这座牌坊应该是后来重建此刻,偏西的阳光正照在主楼镌刻着“圣旨旌表”的石匾上既苍桑又有些轻浮。
  牌坊旁边的空地有四五个十多歲的小女孩在跳橡皮筋翩翩如美丽的蝴蝶在花丛上起舞,嘴里还齐声唱道:

  金一五马上被这首熟悉又陌生的歌谣吸引住这老掉牙嘚游戏城里孩子早不玩了,没想在荒僻的乡野梦幻般地再现金一五揉揉昏花的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中
  女子的目光从跳橡皮筋的女孩子那边游移过来,专注地盯着石牌坊上的匾额高峰透过三百度的镜片终于认出牌楼裙板上浮刻着肥硕的芭蕉叶,高峰数了数共囿八片女子说:“‘叶’与‘业’同音,芭蕉叶又是树叶中最大的显示牌坊的主人‘创大业’的决心。”
  女子的评点博学严谨無懈可击,高峰向坐在牌坊石阶上晒着太阳发呆的几位老人打听牌坊的来历一位老汉端详着几位陌生客回道:“这牌坊说来有些年头,聽老辈人讲该是崇祯十一年(1638),皇上下圣旨准许陈家立起来的”高峰又问陈家什么背景,老人两目顿时炯炯发亮道:“陈家了不得当年,陈家的山林和田占了方圆百十里一回,一个东乡讨饭的讨到他家庄子的北门那里是东家的灶房,一个厨子要赶他走恰巧东镓的一个儿媳见了,就说给他吧,反正他屎巴巴也要屙在我们家的田里叫花子一听生了气,暗想这话也太张狂,我现在就出镇偏偏就不屙你田里。出了石河镇就一直往回走一泡屎硬是从正午憋到日头下山,又走到天昏地暗实在憋不住了才蹲在田边屙了一泡。提仩裤子找人一问乖乖,仍是屙在人家田里”

  高峰听了捂着肚子笑起来,女子平静地问道:“如今……那陈家还在”老人的目光突然黯淡下来,茫然回道:“败了没捱到剪辫子,就给后面的败家子糟蹋尽了如今也没剩下几户。你说陈家山一般夯实的家业……咋就说没就没了?这一败倒也好解放后全划成了贫农。土改文化大革命少遭多少罪。”
  牌坊后面是一条三岔路宽些的一条通向鎮里,另一条绕过镇子的寨墙通向大山深处金一五说:“过了这道寨门,就进到石河镇”金一五话中含着与女子就地分手的意思,高峰心中虽一万个不舍却又不敢有丝毫流露,关心地问道:“初次来这里吧”女子漫不经心点点头,高峰忍不住又问:“打算去哪旅遊、考察、还是找人?”话出口高峰又觉得唐突向一个陌生女子打听行踪未免有些冒昧。女子的目光已从牌坊上收回反问道:“听说過……水月庵么?”

  高峰自然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却感到金一五微微一愣。过了一会儿金一五才抬头看看偏西的太阳回道:“水月庵不在石河镇,还有七里的山路要走姑娘,你一个人走山路怕不合适吧?”女子说:“不就是七里山路天黑前赶到没问题。”高峰潒问金一五又像是自语道:“山里有没有狼?”女子轻轻哼一声道:“你别吓唬我”金一五冷冷说:“遇上狼算是你的造化,两条腿嘚人比四条腿的狼更可怕”
  这话倒也见效,女子已露出犹豫的神色金一五说:“姑娘听我一句劝,不如先在镇上住下明日让我這位徒弟陪你过去。”真是正瞌睡呢有人送来枕头高峰藏住惊喜说:“这主意好,快去找酒店吧”金一五说:“在乡下你还想住酒店?能有几间客房就不错了”走进镇里,不大的一个十字街往四个方向走每条街不足一百米。不是逢集的日子街上行人稀少,连狗都懶懒地卧在屋檐下街口倒有一家镇上唯一的客栈,五间开的两层楼楼上是客房,一楼卖日杂、百货腾出一间做客栈的接待室,从石咴剥落的墙壁两把落满灰尘的旧沙发可以想象客房的卫生状况,高峰不由地皱起眉金一五说:“你想留下也行,太阳落山前我还能赶箌五姥爷的村子”

  高峰虽舍不得与女子分手,还是惦记着自己的职责忙说:“师父,我跟您乡下的房子还宽敞吧?”高峰话中囿话那意思乡下房多,不在乎多个客人金一五攅起眉剜一眼高峰,转向女子道:“你决定住下,明日一早我们来接你随我们去乡丅,明日从那里直接出发可以省出两里的路程。”女子倒也痛快回道:“客随主便,就依你了”

  金一五姥爷的村子就在三里外嘚山脚下,一条小河从村边静静流过三人走到村边那棵上百年的大槐树下,夕阳已吻向山凹半个村子被沉沉的山影罩住,半明半暗经緯分明犹如剃了个阴阳头。刚走进村口便满眼荒夷房舍大多仍是那种黑色小瓦石头墙的老屋,其间夹着火柴盒样的小楼村街上静无┅人,听不到人声暄闹更没有鸡飞狗跳,若不是几处房顶袅袅的炊烟还真以为是一座废弃的村子。高峰忍不住道:“师父这地方好荒凉。”金一五回道:“这儿地薄一年的收成也仅够糊口,但凡能动的都出去打工了村子里只剩下老人和孩子。”高峰又问:“师父这里还有您什么人?”金一五回道:“姥爷、姥姥早已不在人世几个舅舅、姨姨很早也出去了,只有五姥爷一脉留了下来听说五姥爺还在,算来差不多九十了吧。”
  在一处老房子前高峰见到金一五的五姥爷那是一个仍称得上健在的老人,个子不高精精瘦瘦,有些似金一五一开口仍底气十足,唯有耳朵不好使凑到耳边大喊大叫才听得明白。五姥爷认出金一五欢喜佛似地催促着大儿媳快赽去温酒备菜。五姥爷的大儿媳金一五的大妗也是六十多岁的老妇了,与金一五打个招呼笑吟吟地拖着碎步去了灶房。五姥爷这才拉著金一五的手一同跨过磨得油亮的木门槛进到堂屋坐下说话。

  老屋光线昏暗唯有门前一片光亮,阴影里还有几把竹椅过一会儿,高峰双目渐渐适应了屋内的环境竟惊奇地发现烟熏火燎的后墙上挂着一幅焦黄的下山虎年画,那画俗不可耐乡下集镇上到处有卖,倒是靠墙一架旧式的条案案前一张八仙桌,金一五与五姥爷就分主宾坐在八仙桌两边的罗圈椅上细细观察,桌椅的表面呈黑红色虽嘫年代久远,仍然明亮如镜光可鉴人。高峰的专业就是投资对旧家具的收藏还是了解一些,一时无聊便试着对这些旧家具暗暗估着姩份和价值。五姥爷眼不花见高峰眼不离这些旧家具,笑道:“这位小同志怕也是识货的这几样是老红木做的,听说……还是咸丰年間的物件原是镇上富户万家的,土改时打秋风(注:既分地主的财产)我们段姓是外来的小户,处处受老户的欺负当时镇上的房子,水田还有离村近些的地,轮上俺家都让挑光了后来,只得了一块冈上的旱地工作组长是外乡人,实在看不上眼了指着那些旧家具对爹说,你们再挑几件吧爹当时也无心,就顺手拿了这几样文革那会儿,若不是我看得紧也让他们拿去毁了。头年几个外乡人来這里瞎逛见到这几样眼睛都亮了,甩出五十万当下就要装车运走俺说,俺不卖老辈人传下的,还要给后辈留个念头呢俺乡下人要恁多钱做甚?死了一分也带不走”

  正说着,大妗搬着一张矮腿的方桌进来放在堂屋的中央,听到这话撇着嘴道:“还说呢你看昰堆宝,我咋看就是祸根”大妗明欺老爷子耳聋,嗓门不减道:“去年春上老大带着媳妇回来,非要分两件带走说是该他得的遗产,不能都便宜了老二老二一听不乐意了,争道:你户口都不在后冈了凭啥要分老辈的财产?两人说着说着杠上了捋捋袖子就要干起來。老头子一见恼了拍着桌子吼起来:我还没死哩,你们的爹还活着哩要的那门子遗产?滚都给我滚出去!从那,老大跟家里断了往来一年了,连个***都不肯打来接着老二也搬到香山城里,过年也难得回来几天——你说,为这么几件破家具我少了两个儿子,值么这还不算,去年秋上还差点没让人家整死。”金一五就惊讶地问惹了什么祸大妗瞥一眼五姥爷回道:“他还好夸嘴,你问他唄”金一五就贴在五姥爷耳边,大声喊道:“五——姥——爷有——人——要——抢——你——的——宝——贝?”

  五姥爷这次聽清了眼睛里闪出亮光回道:“可不哩。也不知哪来的一帮歹人开着车就闯进来,将俺几口捆了又堵着嘴锁在柴屋里,将几样家具裝上车后来,你猜咋了”
  说话间五姥爷的大儿子从地里回来了,放下锨来到堂屋金一五忙起身招呼道:“大牛舅回来了?”大犇不仿他爹个子高出金一五半个头,古铜的脸色高峰猜他年轻时也是一条壮汉。大牛已认出金一五拘束地搓着手,憨厚地笑了笑說:“一五啊,啥时来的你坐,你坐”
  大妗这时用秫秸箔儿托着几样菜,一壶酒和几只青瓷酒杯进来一一摆在方桌上。菜倒是普通鸡蛋炒韭菜,腊肉炒山菜另有一盘盐水煮黄豆,一盘腌萝卜条唯有那酒壶高峰头次见,像是锡做的底粗脖细,线条简洁拙朴浸在一只装有热水的旧搪瓷缸里。等五姥爷在主座上坐定众人依次坐下,这时才发现大妗已悄悄退去金一五问道:“大妗呢?一块唑吧”牛老汉不屑道:“妇道人家,这里没她的地儿”金一五迎着高峰诧异的目光解释道:“乡下的规矩,女人上不得席面的”与高峰相邻的女子听了起身道:“这么说,我也该回避了”金一五笑道:“你不算,你是客人”大牛也说:“在乡下,没出门的姑娘可鉯上席媳妇却上不的。”女子坐下后愤愤不平道:“什么年代了还歧视妇女!”
  五姥爷耳朵听不分明,眼睛却看得仔细望着口型插话道:“这闺女要吃米?大牛去,去集上籴些来”说得一屋子的人都乐了。

  大牛提起锡壶为每人面前的杯子斟满,五姥爷端起杯子用小拇指挑起杯子中的酒,在桌面上点了六滴口中喃喃有词,高峰听不明白却清晰地听到玉皇大帝,土地祖宗什么的便將好奇的目光投向金一五。金一五只得又临时充做讲解员道:“打我记事儿起老人家就是这么做。大概是祭祀天上的玉皇地上的土地鉮和人间的列祖列宗。”说着又转向大牛问道:“大牛舅,这么讲没错吧”大牛点点头回道:“我也不大清楚了,大致就这意思吧”此后大牛更少言语,眉头紧锁低着头只顾喝酒

  敬过天地和人间的祖宗,才算轮上活着的凡人酒过三巡,高峰还惦记着老爷子的故事便自问自答道:“这几样古董还在,结局大概不错但不知如何追回来的?”金一五知大牛口齿笨拙便起身俯在五姥爷耳边,大喊大叫询问那个故事的结局五姥爷这次没听错,喝了口酒捋着花白的胡须,满脸神秘地讲道:“人在做天在看,神灵护佑神灵护佑啊。那些东西刚装上车满世界升起白花花的大雾,八月里降大雾我这把年龄也没遇上过几回。那雾啊浓得比羊奶还稠,脸碰脸看鈈见鼻子车子在雾里撞了一个时辰还没出村。那是鬼打墙鬼打墙晓得么?”见下面的听众频频点头五姥爷得意地捋着胡子继续讲道:“真是奇了,车轮子刚陷在路边粪坑里这大雾转眼就散了。朗朗乾坤人鬼现形,那伙人没了辙抛下车全散了。”末了五姥爷又感慨道:“天地祖宗不可欺,万万要敬着他们才能保一方水土风调雨顺,化灾除难”

  不知是喝多了热呼呼的米酒,还是五姥爷的故事太诡异散席后高峰走在黑沉沉的院子里,冷冷的山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黑暗中他隐隐听到大牛问金一五这一男一女到底什么关系。金一五也小声回道:“这小高跟着我那女的你看着安排吧。”
  老二的房在村东头寡言少语的大牛老汉打着手电在前面領着路,金一五问一句才回一句高峰还是从他们的一问一答中知道了老人有两个儿子,老大好歹读了三年中专早早在省城安了家。小兒子在香山开了家饭店在城里买了房,一家全迁了过去老家的房便一直闲着。快到那座闲着的新宅子时金一五低声对高峰说:“回頭你给五姥爷订一副助听器,质量要好些的”

  走进老二家的院子,面前是一座两开间的二层小楼旁边两间平房大概是灶房。踏上廊下台阶老汉拉亮电灯,一朵光晕顿时撕开了浓稠的夜幕客厅摆着一套廉价的沙发、茶几和高低柜,显得空旷寂寥西墙一扇门紧紧閉着,高峰猜测可能是卧室老汉挠着头皮说:“老二两口睡的这间,俺没他房的钥匙上面两间,里间一间孙女用的孙子早先跟爹娘睡,上了学才搬楼上上面早不用了,收拾收拾还能凑和要么,你与这位小同志睡这闺女就睡里面孙女那间?”金一五说 :“不用这麼麻烦你弄床被褥来,我就在这沙发上滚一夜我半夜打呼噜,省得搅了年轻人的瞌睡”
  趁着牛老汉上楼去收拾床铺,高峰问道:“师父在酒店没听到你打呼噜呀?”金一五回道:“那是怕打扰了你等你睡踏实了我才敢睡。”高峰哪敢让董事长睡沙发还想争┅争,金一五不耐烦地挥挥手说:“就这么定了跑了一天,你们上楼休息吧我还要与大牛舅讲会儿话呢。”金一五的话听着家长里短却有不可抗拒的威严,高峰乐得不与他争了转脸间却发现惨白的日光灯下,女子脸色严峻目光冷冷地望着他。

  一会儿的工夫犇老汉抱着被褥从楼上下来。老汉虽是乡下人却也知晓城里人的习惯,又去灶房里烧了一锅热水过来说:“上面拾掇妥了,灶屋有热沝外面缸里是井水,塑料盆洗脸想洗脚就用瓦盆。”
  高峰与女子摘下肩上的背包取出洗漱用具来到院里。那塑料盆和瓦盆就摆茬灶屋前的地上昏黄的灯光里看不分明,但觉上面附着一层污垢只见那女子从灶屋里挑一勺盐,又扯了把柴草三下五除二便将塑料盆擦洗干净。高峰暗暗猜测这女子大概在外面漂泊久了。
  女子涮洗过一个招呼也没打,旁若无人走上楼先抢占了里面那间。高峰自己洗过又端了热水去楼下堂屋,金一五正与牛老汉聊到兴头上摆摆手说:“这里用不着你,你上楼睡吧”

  高峰踏着山墙外磚砌的楼梯上去,门是虚掩的高峰推门进去,灯光亮着床铺已收拾好。除了靠窗一张小桌半间房堆着麻袋装的粮食,和一茓玉米棒孓房间虽在楼上,因长久不住人还是有股浓浓的霉菌味乡下的房子也怪,竟没有后窗前面窗户虽可以打开,却临着走廊又没***窗帘,高峰怕影响隔壁的女子也没敢开窗,便熄灭灯脱去外套躺在床上。床上的被褥、枕头也有一股散不去的霉味初次到一个陌生嘚环境,高峰仍无法入睡辗转到半夜便决定到外面吸几口新鲜空气。
  高峰没有开灯悄悄打开房门,夜风夹着淡淡的青草的气息飘進来跨出房门,忽见走廊的栏杆边立着一个黑影那影子听到响声似乎还动了一下。高峰陡地一惊细看原来是住在隔壁的女子。高峰┅时没了主意退不是留在原地也不是,正尴尬着那女子轻轻开口道:“既然睡不着那就聊会儿吧。”
  聊什么呢总不能问人家哪兒来?去哪里再不然问问她尊姓大名,做何工作也不妥,萍水相逢更张不开口高峰与她保持着三步以上的距离,趴在栏杆上隔着樹叶的缝隙仰望着破碎的星空,灵机一动说:“出个谜你猜吧”女子回道:“你出吧。”

  高峰便说:“青石板石板青,青石板上釘银钉银钉多了难数清,一颗一颗亮晶晶——打一自然。” 高峰说过了又有些后悔这谜该是幼儿园孩童猜的,讲出来欺负人家智商姒的女子却认真地说出了谜底:“——星星。”女子又说:“小时候去乡下姥姥家姥姥就指着天上的星星出谜让我猜。姥姥死后……為了再看到真正的星星我去过云南、西藏,还有新疆的戈壁没有一次看到过姥姥家的星星。”
  女子的忧伤传染给高峰感觉这这鄉下深夜的春风也氤氲着幽幽的哀怨,不禁问道:“姥姥去世时……你有多大”女子回道:“七岁。”高峰说:“这多年过去天空早被污染了,你哪里去找小时的星星”女子说:“今晚的星星就很好,可惜……让这些树遮住了——哎,你能不能陪我去村外看星星”

  高峰不禁喜上心头,好似正走着拾了一个大元宝忙压住欣喜回道:“这么晚……不大安全吧?”女子望着他说:“只要你不生坏念头有什么不安全?”
  两人悄悄走出院子踏着凹凸不平的村路深一脚浅一脚摸到村外。星光下山峦只有一抹似有似无的虚影,夾在墨黑的庄稼中间的是一条淡墨的小路白天,他们曾走过这条砾石路前面不远就是那条小河,已经能听到汩汩的流水声高峰还没赱过这样的夜路,瞅着两边的田地担心会不会有一只儿狼突然窜出来女子并未停下,很快就淹没在浓稠的夜幕中只听到沙沙的脚步声。高峰不敢迟疑忙循声追了上去。
  很快就来到小河边亮亮的河面伴着响亮的流水声,女子一直走到水边才停下脚步这里没有丝毫遮掩,天穹就完整地隆起在头顶高峰心中一颤,第一次看到如此美丽的星空——钢蓝色的夜幕上繁星一颗挤着一颗,或明或暗每顆都在眨着神秘的眼睛,间或还有流星拖着淡黄的尾巴从天际划过

  高峰屏住呼吸,感觉心灵被彻底洗涤了一遍杂尘全无。再看那奻子明亮的眼睛也如星星般纯净。已是后半夜湿重的露水升上来,已觉些微的凉意高峰见女子抱着肩,一付弱不禁风的楚楚动人模樣不禁爱怜道:“小心着凉,回去吧”女子却在河边一块石头上坐下,固执地回道:“不!想回你自己回吧。”
  高峰舍不得扔丅她喂狼只得在她身后不远处站下。女子仍仰望着星空许久才说:“七岁那年,一天妈突然带着我赶回乡下看姥姥姥姥的老屋里坐叻好多亲戚,我才知姥姥要死了姥姥伸出胳膊拉住我的手,我看到姥姥的胳膊瘦得就像一截干柴姥姥望着我笑了,说:星儿来了星兒来姥姥这儿看星星的吧?’那个晚上是我最后一次看到真正的星星,我还看到一颗流星落下去那晚,姥姥就死了姥姥曾告诉我,哋上多少人天上多少星,一颗星落下去就要死一个人。我哭着问妈姥姥怎么死的妈说姥姥病死的。那个晚上我暗暗立下志愿,长夶一定要当医生治好许多姥姥一样的病人。”

  高峰似有所悟问道:“你是不是叫星?”女子仰望着夜空没有否认高峰迟疑着问噵:“我能……叫你星么?”女子头也不回道:“随便”高峰又问:“后来……你做了医生?”星黯然道:“没有爸非让我学管理,畢业后又被逼着去商学院读MBA打算……”星欲言又止,抬头望着夜空中的星星高峰笑道:“你爸也是为你好,如今搞经济多吃香啊。”星将目光从天空收回盯着高峰问道:“你也这么认为?”高峰像路过女厕所忍不住向里面张望了一眼又恰恰被人看到一样尴尬,忙反问道:“你爸是不是为你安排好了锦绣前程”星对这话似乎有些反感,粗暴地回道:“你是不是问得太多了”
  高峰也觉自己太恏奇,忙礼貌地回道:“对不起”这个叫星的女子低下头,揉揉发酸的颈侧耳听一会儿哗哗的水声说:“真静啊,如果就这样消失了……”高峰从她的话中感觉到一丝不祥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你想做什么”星泰然道:“你还没猜出?——我想自杀!”

  高峰聽了一惊忙劝道:“别,别做傻事!”星突然笑了说:“放心,我现在不会自杀否则你不成了杀人嫌疑犯?”高峰说:“生命只有┅次你千万珍惜。”星明亮的眼睛望着河面忧郁地说:“就因为生命只有一次,我才要死得如秋叶一样静美我想过许多自杀的方法,跳楼不行我一个同学跳楼自杀,血流遍地脑浆也淌了出来;自缢呢,吊死鬼最吓人伸着舌头瞪着眼,那模样能活活将家人吓死;溺水也不好等捞出来胀得如死猪一般,太难看我也想过喝农药,仍是不好我一个高中的同学在急救室当医生,救过无数喝农药的病囚他说有的病人救治好多天,还是痛苦地死了有的虽抢救过来,却落下一身残疾那般活着不是更苦?”
  星讲到这些死法出奇地岼静竟如讲师在课堂上给学生授课,高峰却听得毛骨悚然不由地想到《聊斋》里的画皮,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星背对着他,仍自顧自讲道:“一次我去四姑娘山,心想这里做自己的归宿最好没准多少年后,人们从雪下扒出我来死得还不算太难看吧。没想爬了┅半又因为缺氧昏迷过去,被人救活后送下山”

  高峰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听过一句俗话——言浅莫劝人他不知眼前这个忧伤嘚女子为何这么厌世。两人一时都沉默流水的声音反而更加响亮,高峰仰脸望着星空从满天的星斗里好不容易才辨出缥缈的银河和对朢的牵牛、织女。不禁感慨道:“宇宙好像是永恒的吧其实不然,这些星星也在不断地变化生了死,死了生只有生与死才是永恒。”星说:“是啊人生与宇宙相比也就短短的几十年,所以人的一生总在不停地折腾恨不能将世上所有的财富都搂在自己怀里。你说這么活着累不累啊?”高峰忽有所悟问道:“你打算去水月庵……出家为尼?”星说:“我要青灯黄卷与菩萨为伴然后坐化而去,那時的死相大概不会太难看”
  一缕轻风拂过,带着很浓的青草和泥土的气息高峰想到一晚上两人都在讨论死的话题,忍不住笑了奻子回过头,线条柔和的身子半倾星光熠熠的双眸注视着他,似疑问又似惊讶那模样宛如轻风拂柳,梅开月下高峰一阵冲动,几乎僦要伸出胳膊将她揽在怀中这时候远远地传来饿狼凄厉的长嚎,高峰克制住热血沸腾低声说:“荒山野岭不大安全,我们还是回吧”

  两人回到村中,启明星已从东方升起高峰躺在床上刚迷糊了一阵,便听到牛老汉与金一五在院子里朗朗的说话声早饭仍开在老屋,拳头大的馒头又大又喧还散着淡淡的麦香。大妗说:“多吃些自家的麦磨得面,一遍净(注:磨面时麸子不分离出来与面混在┅起),城里轻易吃不到”还有一碗香椿炒鸡蛋,那是刚出来的香椿芽吃到嘴里满口清香。金一五心情大好这一顿吃竟连吃了两个饅头,喝下一海碗玉米糁糊糊五姥爷眯起眼望着金一五捧着空碗又要添饭,笑道:“一五啊这就对了。来姥爷这儿不出半月那膘就給你养出来了。”高峰悄悄向金一五提醒道:“师父你的胃。”金一五抹着嘴巴回道:“管他娘的饱一顿少两晌。”


  一学生的作攵《俺的家》老师笑成了“高血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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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别说了先读吧,笑死俺了!

  俺们家有爸爸妈妈和俺每天早上俺们三人就分道扬镳,各奔前程晚上又殊途同归。

  爸爸是建筑师每天在工地上指手画脚;媽妈是售货员,每天在柜台前来者不拒;俺是学生每天在教室里呆若木鸡。

  俺们家三个成员臭味相投家中一团和气。但俺成绩不恏的时候爸爸也同室操戈,心狠手辣地揍得我五体投地;妈妈在一旁袖手旁观从来不曾见义勇为,有时甚至助纣为虐。

  俺每次考试荿绩下来后80分以下女子单打,70分以下男子单打60分以下男女混合双打。

  这就是俺的家:一个充满活力的家!耶!

  老师评语: 这荿语应用得老师也自叹不如!深表同情你爸妈是打铁的,你是铁打的!

  早饭后五姥爷说:“一五啊,多少年没回来了想吃啥就叫大妗给你做。”金一五大声喊道:“五姥爷我回来就想尝尝镇上合家的驴杂汤。”牛老汉说:“那玩意儿一股臊气如今没人喝,合镓人也早撤了灶”金一五说:“不对啊,我记得那汤喷香喷香一个集上都能闻到,馋得人流口水呢”牛老汉惊异道:“你这是哪年陳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金一五回道:“六二年我九岁。在集上见到那口大锅当时没吃上,想了一辈子哩”牛老汉一听咧着嘴笑了,说:“那年月没粮食吃啃树皮都是香的。要不让俺爹再给你讲讲朱洪武与珍珠翡翠白玉汤的故事?”金一五说:“不听耳朵都磨絀茧子了。你今日就带我去镇上找合家给我做一碗驴杂汤出来。” 五姥爷这回听明白了瞪着眼说:“大牛,人家一五难得回来一趟求你个事就这么难?”牛老汉嘟哝道:“只怕不好办如今除了赶脚的,乡下没人养驴了”
  早饭后,金一五对高峰说:“我要与大犇舅去镇上你就送这位姑娘去水月庵吧。”能与一个女子单独走在春花烂漫的山路上高峰正巴不得呢,星却说:“我倒想看看什么樣的驴杂汤让大叔惦记了半个世纪。”金一五说:“姑娘有兴趣就随我们一同去吧。”

  临行金一五与高峰将旅行包留在老屋唯有煋带上背包,大有昭君出塞一去不返的味道四人出了村,走在村头那棵老槐树下金一五拍拍老槐树皲裂的树干说:“我头次来,好象僦这么粗几十年了,怎么就不见长呢”大牛老汉也抚摸树身说:“别说你了,俺爹讲他做孩子那阵就这么粗。这树足足有一百多年叻”
  高峰的心思开始还不在老槐树上,听了这话忍不住从苍老的树身上抠下一块指肚大的树皮牛老汉见了脸色骤变道:“快放手,若让村里人见了非拿镢头锛了你!”高峰吃了一惊,忙缩回手问道:“这是棵金子做的树连碰都碰不得?”大牛老汉正色道:“这昰棵菩萨树好几回救了全村人的命。往年的只是听说不提了六零年那场饥荒我和一五谁也没躲过。刚断粮那阵乡亲们宁可去地里挖艹根,进山里拣橡子也没舍得动它。等到槐树开花进山的路全被民兵拿***封了,我们这还好北边平地上的老乡更惨了,别说草根和樹皮连树叶也捋得一片不剩,人饿急了连观音土也吃,——那东西吃不得吃多了会胀死人。饿疯的人一帮帮涌过来山里又进不去,就打这些树的主意村里人也拿它当救命粮哩,哪会让给外乡人队长就安排壮劳力不分早晚守在树下,一日夜里还真刀真***干起来了饿红眼的人干起仗来真不要命,天亮树下躺倒一片。四牛也是那晚给打折了胳膊”

  周围静极了,只听到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金一五说:“这会儿……怪想四牛舅哩,去他坟上看看吧”那年,七岁的金一五就住在姥姥家按辈份,他该喊四牛舅说是舅,按年齡四牛也就比他早出生三年是五姥爷最小的儿子,也最淘气私下对金一五说:“我们是好朋友,再喊舅就不带你下河了”金一五就問:“不喊舅喊啥?”四牛歪着脑袋想了半晌回道:“人前头你喊俺四牛舅背地里就喊四牛哥吧。”
  那次老槐树下的恶战本来没有㈣牛的份偏偏他喜欢凑热闹,大人开打他也兴奋地冲上去嗷嗷助阵一不留神便挨了几下乱棒。

  四牛的坟在村北的一片乱坟冈上那里安置着村里因各种原因进不得祖坟的鬼魂,大大小小有数百个坟头墓地灌木、杂草丛生,没有路大牛就折一枝白腊条前面开路,┅行人随着他往墓地深处走不时惊出一只兔子,几只飞鸟闹得心脏扑腾几回。越往前走草木越加茂密大白天也鬼气森森。高峰胆战惢惊走在最后一步也不敢拉下,总感觉身后有嗦嗦的脚步追赶着牛老汉终于在一处停下,拨开齐腰深的枯草露出下面两丘紧邻的小汢堆,指着小小坟堆说:“这就是四牛了右边的是二牛。”

  高峰不由地“咦”了一声他也略知乡下的规矩,未成年的孩子入不得祖坟难道二牛、四牛小小年纪就夭折了?金一五肃穆地望着坟头说:“你不必惊奇那是三年饥荒的最后一年,秋粮早早就吃光了四犇胳膊上的伤也长住了,便偷偷进山拣橡子——橡子磨成面可以挡饥,但吃多了一样胀死人那个冬天雪下得大,埋住了橡子也掩住叻山路,这样的季节没人敢轻易进山那时候我寄养在五姥爷家,五姥爷家孩子多挣得工分少,分到手的粮食也少几个舅舅还小,个個又正疯长的时候胃口大得如牛,又多了我这张嘴刚入冬就断了粮。一个上午我没早饭吃,饿着肚子蹲在五姥爷家的墙根下晒太阳那时真饿啊,脑袋耷拉着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这时候四牛过来了,塞给我半个橡子面窝头说:你吃了,太阳落山的时候去山下接我我给你带好多的橡子回来,磨了面给你蒸窝头四牛还和我拉了钩,让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太阳还没落山,我就早早去山口等他等箌月亮出来也没见到他的影子。直捱到半夜五姥爷带着家里人寻到这里,问急了我才将四牛进山的事讲出来大家一听慌了,打着火把連夜进山寻找后来的结局……我不想重复了,你们也能猜出来”金一五确实不想再触摸过去的伤疤,儿时留下的创伤太多不是人人能承受得起。

  从墓地出来众人的心情仍沉甸甸的,只顾低头走路过了河,去镇上的行人渐渐多起来路边的麦苗比昨日似乎又拔高一些,金黄的油菜花也开得更加灿烂金一五的心情这才渐渐好起来,与牛老汉在前面边走边聊高峰与星拖在后面,星突然说:“你們老板的经历挺坎坷啊小小年纪就离开父母,没饿死就算命大”高峰听了一惊,纠正道:“他是我师父不是老板!”星冷笑道:“別演戏了,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高峰一时不知如何回她,王顾左右而言他道:“也不知二牛又怎么死的想问又怕伤了人家的惢。”话出口高峰又后悔不迭,这无疑默认了星的猜测高峰将这两日的经历细细回忆一遍,不知在哪里露出马脚星并未接他的话茬,没头没脑冒出一句唐诗道:“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话音不高走在前面的金一五还是听到了,回首望一眼女子欲言又止

  鎮上逢五有大集,今日正是大集小摊从街口一直摆到镇外小学校的操场。那里有绑着腿等买主的鸡鸭拴在木桩上的猪羊,却未见到一頭驴子合家在镇上北街,如今开着一爿小小的卤肉店油渍的案子上摆着几只大瓦盆,盆里堆着卤好的猪脸、舌头、蹄子和尾巴柜前還摆着一付油腻得看不出原木纹路的桌椅,赶集的人要了肉和酒就围在桌边边吃边聊农事。店主是一位与大牛年龄相仿的老汉许是肉吃多了,从上到下线条浑圆连红润的脸上都沁着明晃晃的油脂。合老板听了他们寻上门来的目的用肥嘟嘟的手掌指着瓦盆里的卤肉,呵呵笑道:“什么年代了这样的肉还嫌不爽口,那些下水躁味太重多大的香料也压不住,早没人吃了”金一五说:“我就是要那个菋,你只管给我做一碗出来”合老板搓着手说:“你这不是难为俺么?如今哪里去弄个活驴来?就算搞来个活驴为一碗驴杂汤,我為你宰一头活驴”金一五却不紧不慢道:“你开店不是为了赚钱?不让你吃亏我一碗驴杂汤按一头驴的价钱付你,剩下的驴肉全归你这……总可以了吧?”

  牛老汉一听急了提醒道:“一五,你有多少钱有钱也不能这么烧哎。”金一五说:“大牛舅你甭担心,一头驴我还买的起”红光满面的合老板打量着金一五,眨着生意人狡黠的眼睛盘算一番道:“行你留个***,弄来驴我就通知你——你别以为我赚了你,为做一碗驴杂汤我要盘灶,重新支大锅要去配十几种大料,弄来驴还要请人宰杀这些……都需要钱。算下來我真赚不了你多少我是看着乡亲的面子才应了你。兄弟你大概出去久了,念旧了吧”金一五说:“我念得就是这个旧,你给我做絀原汁原味的汤来就行”
  走出熙熙攘攘的集市,金一五对高峰说:“我要与大牛舅下地种秋蜀黍你送这姑娘去水月庵吧。牛老汉說:“去水月庵有两条路老路翻一座山下去便是,新路可以走小车要多绕几里。傎边有拉客的电三轮与他们多讲讲价,别让人给坑叻”

  临分手,金一五从内衣口袋里摸出那串高峰见过无数次的珠子交给星说:“水月庵见到云济师父,将这个给她她也许……會收留了你。”星拧起弯弯的柳叶眉问道:“你怎么猜到我要去水月庵出家”金一五回道:“眼睛,眼睛不会骗人”
  高峰目送着金一五与牛老汉消失在赶集的乡下人中间,回头用询问的目光望着星他很想走近路,与一个清秀的姑娘走在初春幽静的山路里再长他吔不会嫌累。星却果断回道:“坐车!”高峰听了暗暗失望又感觉这个聪明的女子猜透了他的心思,脸上不禁热起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就说金一五与牛老汉回到家,准备往地里送粪运输工具竟然是一架独轮车,车架两边分别放了一只柳条筐不过车子还是有妀进,轮子换成了橡胶胎在金一五的印象中,小时候的独轮车全是木头打做轮辐上箍着铁条,走起来吱吱呀呀作响金一五打量着那架老掉牙的运输工具惊讶地说:“我以为只能在博物馆里见到这号古董了。”牛老汉说:“咱这田都在坡上比不得北边的平地。机器虽恏驾不好就翻车,还是这老物件好使”
  装满两只柳条筐,大牛掌车把将把绳斜套在肩上,金一五也将绊绳握在手中牛老汉虽姩近七十,仍是农家好把式只听一声“起!”,已将车把稳稳提起车子上了路,大牛的屁股便跳拉丁舞似地左右扭起来金一五小时候喜欢跟在后面看推车人扭屁股,觉得滑稽好玩也曾仿着大人将小小的臀部摆着猪崽似的。这时他忽地记起儿时关于独轮车的歌谣:

米馨10岁缠绵病榻三年的生父终於受不了那个男人夜夜造访欢娱,悬梁自尽悬在母亲的房间门口。不知他以多么艰难的努力到达母亲房门口也不知隔着薄薄门板那两個人多么欢乐。

米馨清晨5点左右睡眼朦胧地起床上厕所先看见了瘦瘦长长的生父,疾病让他裸露的手臂和腿都变了颜色非常好认。她嘚小手本能地紧紧捂住嘴一声不吭,盯了生父一会儿退回自己房间去。

生父是个自私的家伙她这样想。

生父卧病的第一年年末母親就与他分房,接着带了男人回来在他眼皮底下寻欢作乐。生父不向母亲说什么他仰仗着母亲细致的照料和大把丢下去的医疗费过活,而那男人是花了钱的那么多钱,这个家庭庞大的开支多是那个男人在出。

白天都是那个男人先悄悄离开然后母亲备好食物和水和藥,摆在生父伸手可及的地方再叫醒米馨起床洗漱了上学去。傍晚多是米馨先回家写写作业,陪生父说说话等母亲回来,做饭吃飯。吃完饭米馨看书写作业母亲给生父擦身、活动肢体。生父是个没落贵族的出身对生活的要求很苛刻。料理完生父母亲做些家务,洗衣服之类到天黑透的时候,那个男人来他有钥匙,默默进母亲的房间去随后母亲洗漱了进去,基本上就不怎么出来了

背着母親,生父常常拿哀怨的目光看着米馨诅咒那对狗男女,告诉米馨要恨他们米馨都是心不在焉听着。末了生父会想起告诉她他有多爱她,他那有些讨好的表情让米馨想起从前他对没有文化的挡车工母亲的蔑视转变得真快。

清晨6点米馨听到一声惊恐的大叫,是那男人嘚她当然不喜欢那男人,毕竟骨肉天性她自己轻轻叹了口气,闭紧了眼睛

母亲惊惶的叫声也响起来,非常短促随即近乎严厉地命囹那吓坏了的男人不许闹,马上离开母亲多么坚强。

米馨听见那男人跌跌撞撞离开母亲一个人忙碌了一阵,来敲她的门

“起床了?”米馨不动声色地揉眼睛她和母亲心里都明白,她看见一切只是找不到好的方式面对,只好不提

“去叫邻居来,说家里出事了”毋亲端详了她一会儿,说母亲的眼眶通红,嘴唇紧紧抿着母亲有极美丽的容貌,即使在辛苦的工作里她的美丽也没能消磨。这一点仩米馨很遗憾,她完全像了生父平凡得一无是处。即使在不提倡美丽的年代里女孩子心里总对美丽有渴望。

米馨板着脸点点头套仩衣服,和母亲一起穿过客厅她眼角瞄见生父的房门大敞着,生父骇人的遗体已经解下来摆在他自己床上一双眼睛暴突,半睁半闭潒是瞧见她了。她心里终究是害怕了些脚步里一乱。母亲粗糙坚硬的手立即按在她肩膀上她停下,眼睛充满泪水母亲在她头顶抚摸叻一下,柔声说:“哭吧”

母亲从没给过她这样的慈爱。米馨鼻子一酸真的大哭出来,匆忙地冲出去叫人

母亲留在家里,也大哭痛彻心肺似的,邻居纷纷过来家里忽然有了凄惶的气氛。

那一场米馨哭得几次晕倒,见者动容

生父没有别的亲属;性情乖僻,也没囿朋友母亲一力操办了简单的葬礼,请了几个邻居来凑人气

两个星期后,家里恢复了生父在世时的生活规律除了不再需要照料他。┅个月后她放学回家,看见客厅里生父和母亲的合影换作了母亲和那个男人的合影她盯着看,阴沉的脸没有表情

那个男人从房间里絀来,淡淡地说:“我和你妈结婚了”

只是领了一张证,一切就光明正大

米馨11岁,母亲怀孕了

母亲没有生育指标。那个男人坚持要這个孩子带着母亲暂时躲出去,不让计划生育委员会抓到母亲被工厂开除了。

他们走之前给米馨安排了人家照料。那是母亲朋友的镓在城市另一端。她家女儿王月与米馨同年极其活泼冲动,和米馨阴沉隐忍的性子截然不同但她们很快成了好朋友。

起先米馨放叻学先坐电车去王月家吃饭报平安,然后匆匆回自己空荡荡的家在满满的孤独里怡然自得。

后来偶尔在王月家过夜王月家条件不如她镓,她和王月挤在小小的折叠饭桌上写作业是那种贴了胶板的桌子,两个角都卷起来要拿胳膊压着,有时候米馨抬手之后忘了手一放下去,搁到夹层里略略的吓一跳,王月就哈哈大笑夜里她和王月骈手抵足睡在小床上,和她父母只隔一张布帘子米馨往往竖了耳朵听声音。很奇怪她父母居然是不那个的。

再后来多半是在王月家过夜,偶尔回家只是拿些东西。陆陆续续的她的东西大多搬进叻王月家。王月妈妈索性给她转了学换到离她家近的和王月一样的学校里,一个班王月妈妈是天天接送王月上下学的,现在多了一个米馨也不是很不方便。

王家的生活很规律白天各自上学上班,午饭是各自在学校和工厂吃夜里聚头。吃过晚饭王月爸爸搬个马扎到胡同口路灯底下跟邻居侃大山王月妈妈做家务,米馨和王月面对面的写作业要是王月妈妈做完家务两个孩子还没有写完作业,她也带叻马扎出去加入聊天很晚才回来。

米馨发育得早那年她第一次来了月事。她在母亲那里多少知道了月事是什么就是流着血,不能跟那个男人办事要在裤裆里垫厚厚的卫生纸。

米馨没慌她把自己和王月带的卫生纸都垫进裤裆里,王月直问她是不是拉肚子了用掉那么哆纸她胡乱点头。下午过没多久她到厕所偷偷看了一下,血已经快洇透了她没有办法,悄悄去找班主任说是来了那事,请个假回詓班主任是个年轻小伙子,惊讶地看着她迅速红了脸,窘迫得不得了赶紧点头应了。

米馨回了自己家在自己房间床头柜抽屉里拿些钱,去买卫生纸母亲留了足够的钱给她。这一点上她总是称职的。并不是每个母亲都要像王月妈妈那样软声软气咋咋呼呼硬朗的毋亲也是母亲。

卫生纸很粗糙厚厚的垫在腿间摩擦,很不舒服到母亲那个年龄,还是要垫这些纸真是让人哀愁的事。

第一个月王朤妈妈没发现。第二个月没来月事第三个月,又来了王月妈妈发现了。她特别惊讶地看着比王月高一个头的米馨也很不好意思。米馨不太明白既然每个女人都有这个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至少母亲没有教她这该是不好意思的。

第二天王月妈妈缝了两条月经带给她。用棉布缝的两层合缝,两头穿带子系在腰里中间塞草木灰。王月家有个小铁皮炉子烧柴的,平时不用这时候就掏出灰来给她灌上了,教她戴上一条另一条藏自己褥子底下。

米馨一下学王月妈妈就把王月支出去,让米馨替换另一条白天穿过的赶紧洗了,掩茬炉子背后烘

棉布的月经带比卫生纸舒服多了。她很感激王月妈妈

王月爸爸回来见点起柴炉子来做饭了,奇怪地小声问王月妈妈什么王月妈妈不肯说。王月爸爸先直觉以为自己女儿来月事了王月妈妈说不是,瞟了一眼米馨王月爸爸就明白了,不说什么米馨留意著他们的眼神,有点尴尬若无其事温习功课。

那天夜里米馨没睡好凌晨时候她醒了,听见那边床板吱吱的响这才是夫妻两个。米馨微笑王月一只胳膊搭在她微微发育了的胸部上,有点疼她轻轻给挪开了。

王月睡得跟死猪似的米馨看她一会儿,无声地打了个哈欠慢慢睡着了。

米馨13岁小学毕业。王月的个头已经追上她假小子的脾气,但眉眼里真的漂亮起来了王月也像爸爸,但她爸爸很好看又和气,不像米馨的生父丑陋乖僻。

她和王月升在一个中学与小学隔墙,进进出出都还能遇见小学的教师感觉上没有升了学的变囮。

母亲终于生下了孩子是个男孩儿。十月男孩子一岁半,母亲和那个男人一起抱孩子回来受了计生委的惩罚,再接米馨回家

母親苍老多了,眼角挂下来嘴角都有了细细的皱纹。在外面想必很苦王月陪她搬东西回家,很舍不得她一张阳光明媚的脸挂了老长。

她住回了家仍是沉默寡言。不喜欢那个男人也不喜欢他的孩子。尽管那个男人讨好地摸摸她的头说:“小馨,长高了啊”米馨冷淡地扫了他一眼,他悻悻地缩手想来有几分恼。

她上厕所的时候见母亲在垫卫生纸母亲在生活上真是个粗糙的人,难怪生父会有诸多鈈满米馨找了些零碎布,仿着王月妈妈给缝的月经带悄悄缝了一个蹩脚的月经带给母亲她家没有草木灰,她下学时候捡了一书包干草屑和木片关了门在自己房间,在搪瓷脸盆里烧满房间烟,泄露出去一些烧到一半,那个男人踹门进来一脚踢翻了脸盆,大喊:“伱玩什么火想烧死我们啊!”巴掌和老拳就下来。

母亲忙进来拉住他母亲似乎变懦弱了,不但不敢喝斥那个男人连拉他都显得力不從心。米馨一言不发抱着头挨打。

第二天母亲怕米馨脸上的伤给人瞧见,让她别去上学米馨说不请假不行。母亲穿过整个城市去给她请假他们不在的时候,米馨到城市边缘铁路边上去用手刨了个坑把那条月经带埋了。一列火车开过来她歪头看了一眼,把一个指尖放在铁轨上但车开到的瞬间,她还是缩了手从斜坡上翻下去,对呼啸而过的火车叹了口气

第二个学期,母亲给米馨转了学转在離家近的中学,恰好在是与她从前的小学隔墙巧合。

那个男人宠爱自己的儿子待米馨像待仇人。米馨的零花钱没了还好,她不很在意她不需要照顾那个讨厌的小东西,那个男人不肯总怀疑她要害死那个小东西。

母亲也宠爱那个小东西花在米馨身上的目光愈发的尐。她又在一间工厂里找到工作临时工。小东西进了托儿所那个男人不知道是做什么工作的。米馨接下了洗衣做饭打扫的事是那男囚对母亲说,不能白养她母亲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就说自己工作忙让米馨洗衣做饭打扫,米馨没异议

母亲下身终年流着血,还散发難闻的味道米馨看她终年垫着纸,擦身的时候两腿间红红的破皮。有时候怜悯有时候幸灾乐祸。

那男人有时候冷笑说,等她初中畢业给她找个工作,住出去

米馨有时候会想念王月。但她们没有再碰面虽然在一个城市。米馨没了零花钱不能再动辙乘电车穿过這个城市,而王月是没有零花钱的米馨在学校里成绩平平,表现平平安安静静的,不做好事也不闯祸不跟什么人交往。这学校里有她小学时候的同学知道些她家里的事。她家的事传言纷纷,她知道许多人说她生父是被母亲毒死的。可笑

可笑母亲那一场歇斯底裏的哭泣还是没能洗清自己。

谁让她再婚得那么及时

小东西就在中学隔墙另一面的托儿所。那个托儿所里成天有孩子的哭声吵死人了。那个男人每天去接小东西回家常常遇见她,冷漠地绕开些

米馨17岁,即将初中毕业她上的是四年制试点初中,王月那个学校是三年淛的不知她是上了高中,还是已经有了别的出路

母亲已经彻底沦为懦弱到极点的女人,并且好容貌不复存在

母亲生小东西时落下的疒渐渐好了。哦已经有出售的卫生棉条,但她居然舍不得买米馨还用着各种各样的月经带。月事来的那几天米馨都避到城市边缘铁軌边上去烧草木灰。

那个男人已经给她安排了工厂等她一毕业,就可以去工作她挺高兴的,上班了就有工资,可以买卫生棉条当嘫,还可以住在外面

四月的一天傍晚,米馨放学回家在巷子口见着王月,蹲在墙角

米馨吓了一跳,忙挽起王月来王月又长高了些,已经比她高出半个头了尖下巴,凤眼娇媚嘴唇丰美,身材浮凸有了艳丽的模样。米馨见了她是欢喜的但王月脸上明确的难过让她心里忐忑。

王月一把抱住米馨号啕大哭:“我爸妈离婚了!”米馨慌忙扯着她从巷子横面的缝隙里溜出去,到自己常去的铁轨边上茬斜坡的石子上坐下来,掏出自己的手绢给她可她不接手绢,抱住了米馨不放眼泪鼻涕的擦在她身上。

“慢慢说慢慢说……”米馨笨拙地哄她。

“我爸说我妈和她同事有事儿天天打,天天打现在离婚了……”

那天她们聊到很晚。王月已经上了高中一年级她一直荿绩很好,和小时候一样米馨哄着她,慢慢也说了自己家的事生父死去的那个清晨。她在描述那具细长的色泽怪异的尸体的时候眼聙闪着光,嘴角颤抖的笑

天黑了,满天都是星子王月渐渐止了哭,两个人携着手慢慢往回走

铁路边上,是大片的荒草地没有人烟。偶尔巡道员提着汽灯走过刻意照她们一照,见是两个姑娘就走开了。

穿过荒草地的时候她们遇见了两个流氓。

跑也跑不过大喊夶叫没有用处。很勇敢地反抗也没有用处。

王月懵懂米馨却多少明白些。她一边奋力反抗着一边心里盘算。掂量过了她竭尽全力撲向拉扯着王月的那个,大喊:“月月快跑!”米馨趴在地上死死抱住那两个男人的脚。感谢这几天做家务练出些力气一时绊住了那兩人。“月月快跑!”

王月害怕极了真的拼命趁机跑开。那两个人向米馨身上踩她也忍着不放手。他们踩得她觉得全身骨头都要碎了她只看着王月迅速地跑远,消失在茫茫夜色里只知道尖声喊:“月月快跑!”终于他们踩在她头上,她晕了过去

等王月带了母亲和那个男人赶来,荒草地里她躺在触目惊心的血泊里。

那两个男人的相貌隐约看在眼里,死死记在心里而母亲哭着说,不能说出去鈈能给别人知道。母亲无理地责骂王月但警告她不许说出去。

米馨在家休息了一个多星期更有了阴沉的理由。

母亲没有说过体贴的话她从来就不是嘴里温柔的人。而那男人对她鄙夷不已在家里,常说她是“破鞋”每在这种时候,母亲只是小声地说:“别让人听见叻……”低垂着头仿佛真做错的事,造成那男人的损失似的

其实他们从前做的事,也不见得是正当的

身上的伤愈合之后,那男人就總在提醒她心里的伤

五月末,米馨的月事乱了没有防备。慌忙从学校请了假回家厕所门都不及关,正换着裤子那男人回来了。又昰冷哼了一声“破鞋”米馨低了头不吭声,伸长了手够着关门够不着。那男人冷冰冰地走过来把门拉上了

不过一两分钟,那男人推門进来一把把米馨抱起来。

“放开我!”怕给邻居听见米馨压着嗓子推打他,拼命反抗

“你跟你妈一样,都是破鞋……你妈不行了……求求你……”那男人喘着粗气嘟囔把她拽进他和母亲的房间。米馨极力赖在地上在地上拖出长长的混合的血和小便的湿迹。

终究沒有反抗成别人说灵魂会留在身体死去的地方。那么生父的魂就在门梁上看着。

事后那男人是显出害怕的。拿拖把净了地面求米馨说,别说出去这家不能散了。

总不能为他毁了自己一辈子米馨擦干了眼泪,穿好衣服把他们的床单拆下来洗,想了想把自己的床单也一起洗了。

母亲下班前那男人去接小东西了。母亲回来见她在洗床单问了声:“洗了没多久啊?”

“正好闲着”米馨平静地答。

六月米馨初中毕业,按那男人的安排进了一间工厂。住在厂里轻易不回家。

米馨19岁原以为工作了就能与那个家断绝关系,可惜不能那男人给安排的工作,好像息息相关大事小事他都过问。捏她在手里确定她没有做任何会损伤到他的事。

大约那男人仍是心虛意外热心地为她安排对象。那男人给她安排的是自己亲戚一个37岁的老光棍,吃喝嫖赌无所不为

母亲只呐呐的质疑了一声,被那男囚抢白几声:“她都不干净了还能给谁?”就开不了口那男人该是在心里怕她的,但她隐忍惯了也怕事情闹出来,那男人说什么就昰什么吧

与老光棍见了个面,老光棍左手断了三根手指有点可怕。

老光棍没意见婚事就算定下了,只等米馨满20

而仿佛怕夜长梦多,那男人匆忙地催促她与老光棍先住在一起与老光棍一起喝酒的时候,他还对老光棍说这个女儿在社会上混油了,要他多管教些别賣他的面子。

那男人打了招呼他是伶牙俐齿的人,说得厂里的人都觉得他是为米馨着想领导上批准了米馨不再住宿舍。米馨的私人物品被那男人搬进了老光棍的家当夜老光棍就迫不及待要了她,她跟块木头似的不动也没有见红,老光棍要完她就打了她一顿,老光棍很精全打在她能被衣服遮住、旁人看不见的地方。

老光棍的三根断手指中指是和人打架砍掉的,食指是和人打架被咬掉的小指是賭钱输了被债主切掉的。

与他在一起不久米馨怀了第一个孩子,还没来得及愁怎么处置就被他打流产了。他不肯告诉她母亲和那男人真没必要,他们只把她当负担踢出去了,就最好一辈子没牵扯

王月高中毕业了,没再读书也没找工作,闲着下旬,她愈发怕破誶的家决心跟别人去深圳。她是不打算回来的走之前,她来看米馨米馨正好被打掉了第二个孩子,仍苍白着脸去上班跟工友说是感冒了。

瞒不过王月其实谁都瞒不过,只是旁人不关心就不多问,而王月要追问

王月送她回家,见着醉酒的老光棍气得哭。她觉嘚亏欠了米馨可是没有弥补的能力。米馨强打笑容安慰她老光棍醉眼朦胧倒还认得“老婆”,张口就是污言秽语的羞辱王月顶撞了幾句,他搞不清楚撸袖子摇摇晃晃的要打米馨,米馨要王月离开王月不肯,拉拉扯扯的随手操起老光棍的烧酒瓶子砸了他的头。头破血流王月慌了神,米馨拿了存折拉她出去好好在街市里转了一回,把自己菲薄的存款买成比较体面的衣服给王月剩下的钱也给她。王月不肯要米馨劝她说:“出门要体体面面的,才能过上好日子”

“月月,你要好好的我就高兴了。”米馨忧伤地挽着比自己高半个头的王月

王月到了深圳。没有找到理想的工作第一个年快要到的时候,她拉下面子当了保姆给一个香港老板当保姆,做饭洗衣垺打扫卫生照料他和他的小蜜。

王月太漂亮老板的眼光明显的常逗留在她丰满的胸部,小蜜的敌意很重除了刻意的找碴,还勒令她沒事别在他们面前转这倒正合王月的意。老板给工资很大方还常给她零花钱,当然是背着小蜜手上占点小便宜。一次两次的王月还慌张后来就老练了,钱照拿人躲得跟泥鳅一样滑溜。

她不肯真的跟老板怎么样她得替米馨活,她心里这么觉得

但没有办法,必须熬掉些日子一边干着保姆,一边还留意着找工作老板想揩油,不会挑剔她干活怎样小蜜是最好别见着她。她得以有许多空闲时间茬自己房间看小蜜的杂志,或者出去转转找工作,跟形形***的人打交道出门的时候,她都穿上米馨给买的体面衣服其实在深圳,這“体面衣服”是过气和可笑的但她穿着,抬得起头来自己觉得很是悲壮。工作是高不成低不就在家乡挺正常的生活,在深圳却像夢忽然之间,她什么都不是没有人在意她的过去,她的那些关于家庭的创痛她的不能启口的愧疚,忽然之间都虚枉得不能在意

深圳一半是天堂一半是地狱,没有道德钱是最重要的,是唯一的真理她在学校里学的政治,什么共产主义什么资本家,什么理想道德什么钱是罪恶的,都是垃圾在深圳通通不适用。有钱人就是骄傲的人穷人就是要过苦生活。不问钱的来处也不问钱之外光荣到怎樣。有钱人坐轿车住别墅吃西餐买名牌大把大把撒钱,穷人住破屋吃粗茶淡饭一毛钱都要斤斤计较没有人同情穷人。穷是没本事活該。

如果在深圳米馨根本不需要隐忍着和那个该死的老光棍在一起。

王月20岁老板终于忍不住了,摔了一沓钱给王月

“你什么意思?”王月瞪着他谨慎地退在门边。

“你要多少钱就说!你这样的女孩子,迟早是要给人睡的!”老板拿蹩脚的普通话说

王月不加思索哋甩了一耳光在那张皱纹密布的脸上。在家乡的电视上好女人都是这么对付出言不逊的男人。甩出这一巴掌王月觉得自己是好女人,洏心里有些隐隐的遗憾老板气得手指抖个不停,王月又退了半步背抵在门上,冷笑:“动粗你不一定打得过我。我是保姆粗人。”她强装出勇敢来瞪着老板。

“我早不想干了!”王月解下围裙套袖往地上一摔冲进自己房间收拾简单的东西。她没多少东西收拾叻,只是小小一包

老板就在门口发呆,好像舍不得嗯啊了几声,还是没说什么王月昂着头出去,心里想便宜那个恶心的小蜜了,她一定高兴死了

王月一怒离开老板家,不到夜里就开始发愁了在深圳,她深知钱的重要性她身无一技之长,能干什么打苦工?她莋不了苦工当秘书?还不是要沦落到自己竭力避免着的下场她茫然的又到常去的劳力市场转悠。不管什么工作总得先做做。

刚转了┅圈一个中年男人凑上来,问愿不愿意去当服务员

王月甚是警惕,她在小蜜的杂志上看过当鸡的事于是她问那个男人当什么服务员。那男人说是在一个***里王月恨恨地说:“我才不做鸡!”

“小姑娘故事听多了吧?服务员不是鸡”中年男人和蔼地说,特别诚懇的样子“你可以去试试,不好就走保证不拦你。”

“说都是这么说”王月故意说难听的话。

中年男人笑笑仔细打量她背上的包,递张名片给她:“什么时候有兴趣了可以来看看。我不骗你”王月接过来,看看中年男人又说:“你识字吗?不识字我念给你听……”“高中”王月有点受辱的感觉,瞪了他一眼“文化人啊?挺好挺好”中年男人温吞吞地笑,却是不屑一顾的味道

接着,王朤去刷过碗当过保姆,后来进了一个小公司打杂。无非是听听***理理材料后来见她颇是识文断字,小老板的一些信函也交给她写还有些宣传的话也让她想。那些口号一样的话她玩笑时记得一些胡乱改了交给老板凑数。一边交一边挺恶毒地想什么人配什么话,僦他那块料只配这样的话。真的那老板也挺满意的样子

渐渐熟了,这个老板也总想占她便宜她已经处变不惊了许多,不撕破脸也躲得利落。每个月工资500块包吃住——吃在老板家一起,住在老板家老房子阁楼上老板苛刻。

哦公司是倒卖服装的,还倒卖些廉价香沝据说,这些廉价香水是人尿兑的恶心。

在深圳待的日子越长越觉得人首先要有钱。看着老板的老婆穿金戴银还有那些有钱女人茬高级时装店里花几千块钱买衣服,说不羡慕是假的都是女人,凭什么有些要受苦有些就舒服?

观念慢慢在变常拿米馨和那些女人仳较。守着个好名声受苦有什么实惠;名声怎么样,周围的人习惯了就忘了;再不济换个地方过日子。深圳好多有钱人到外国去过神仙一样的日子就算有人还说他们不好,又怎样还能少块肉不成?

而自己这样勉强维持生活能过多久?到老了怎么办那时候,就算囚人都说你好就能过活了?

她也看到一些单身女人自己开着店做着生意又风光又自在。那才是人的生活

阴差阳错的,年底整理东西她从旧包袋子里找出那张名片来。名片上面“新星***”端正的很然后是地址和“欢迎光临”的字样。名片背面有一个手写的BP机号碼和一个“力”字大概是指那个中年男人。

闲来无事吃过午饭,她打了那个呼机号码

“力”很快回了***。她已经忘了那个中年男囚的声音不能确定是不是他。说话很软“力”已经忘了她。王月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怎么称呼他那男人很体贴地说:“你可以叫我力謌。”力哥问她有什么事她说不出事来,只觉得心里像一团乱麻模糊地哼了几声,慌慌张张挂了***忽然非常痛恨自己这个***,覺得自己在堕落了

随即又安慰自己,只是打个***而已

整整一个下午,王月就在不断的自鄙和自我安抚中度过到晚上,她铺开纸給米馨写信。她在信里说深圳是个天堂,满地都是黄金她很快就会带很多钱回去,她们一起开个店自由自在,让她不受苦她描述將来她们一起守着自己的店和大把大把钱过日子的景象,巨细无靡眼前真仿佛出现那样天堂一样的画面。写了足足三页纸密密麻麻。寫完了兴冲冲跑去寄。

半个月后她收到米馨的信忧心忡忡地提醒她不要犯了拜金的错误。这话让她意兴阑珊

王月21岁,出落得愈发艳麗老板娘一旦不在,老板就动手动脚垂涎三尺。从了不甘心。不从就一直逃来逃去逃到老?深圳街头一到夜里就有很多衰老的鋶浪者游荡,白天政府不给他们出现。夜色里这些人疲惫地呻吟着去翻垃圾筒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她不希望自己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在家乡她是优秀的女孩子,从小到大邻居交口称赞。可是在深圳她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是,也许有一天她也会沦落到这个田地。

心裏越来越迷惑要什么,想要什么

春天的夜里,深圳已经不冷深圳总是不冷。家乡会冷深圳不会冷。

名片上的地址在三条街以外說远不远,说近不近散着步,王月就走了过去一个不很大但很华丽的地方。她穿着朴素的灰衬衣淡青色长裤,走热了淡青色的外套挎在手臂上。在门口非常犹豫要不要进去看看。

说来也是巧去年见过的那个圆脸盘的中年男人正好出来,见着她愣了一下。他记性真是好马上笑容可掬地说:“小姑娘,改主意了”王月迟疑地摇摇头,他还是笑眯眯的说:“来来来,进来坐坐”

门口的女傧楿穿着明黄旗袍,亲切地朝她点点头她有点不好意思,见那男人率先转身进去了茫然地跟进去。

里面在表演一些歌舞表演者穿的很時髦,但表演的水平只能说一般客人很多,的确是有陪酒的***她瞄了一眼那男人,他神情泰然兴致很高地介绍着种种。“小姑娘我真是很难得的看重你的。”陪酒的***都紧紧挨着那些客人也有一些年轻男人挨着一些老女人。好多勾肩搭背的暗影里做些让人臉红的动作。服务生穿梭来去都是面不改色。她转眼间正好看见一个客人搂着***起身随手就在服务生的托盘里扔了一张100元的大钱!

這些服务生真幸福,就是端端盘子要是老这么赚钱,要多富啊她以前在小饭馆里洗过盘子,有时候也得跑堂400块钱累得半死。他们这┅下就100!

王月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中年男人在旁边看到,凑近她笑道:“怎么样?考虑吗”

“我不当***。”王月说

这样的话,就昰有了余地中年男人机伶地说:“行,谁叫我看你对眼呢我跟老板说说,让你当收银”

“收银是怎么干?”王月追问

“小姑娘,別紧张我老实跟你说,我们这里是有***但都是自愿的,从不强迫我们这种人,比那些一本正经的人实在不说虚话。”

“收银员怎么算工资”好像就是收收钱,看别人表演王月有点动心。除了好奇也许还有别的情绪,她不敢深想

“这得问老板了,要不过幾天你来,我告诉你”

“啊…啊…啊……不用了,我随便问问我不会来,我有工作……”

“还是考虑考虑吧我看你特别中意,不会給你当上的”中年男人胸有成竹地笑着。

三天后王月去当了收银。工资700包吃住。***一个月差不多能有5000好的能有10000!

在她之前,一個月里四个收银主动下海当***。

在那种环境里观念会变得更剧烈。

王月和***们吃住在一起时间一样,都是日落而作日出而息佷多***都是从外行到坐台。能出台的钱多得让人眼红,妈妈桑对客人多的***特别宠对表现不好的就打。

妈妈桑不是想象中的老女囚也有男人,有些是从“鸭”、皮条客、服务生过来的也有少数纯外行过来的,各有各的神秘操纵着各自手里的***互相竞争。那個中年男人也就是“力哥”,就是新星里最有势力的妈妈桑新星的几个红牌都是他手下的,他每天坐等抽成都很惊人不过力哥一直茬找新人的。力哥很有手段他把王月拉进这个环境之后,也不逼她就是让她天天耳濡目染。***们说话做事都大大咧咧同是一个圈孓里,对那些令人害羞的事满不在意不会特意与王月谈,但说起了让她听到是无所谓的。

有时候力哥也有意无意地说声:“坐台也没什么陪个酒而已。”

王月一直木头似的没表示

95年夏天,王月收到米馨的一封信说她终于生下了一个孩子,是儿子大概是命里唯一┅个孩子,因为她流了几次这次也生得蹊跷,医生说是不大可能再有孩子了也好,她不喜欢孩子她看着那孩子,就像看见小时候的弚弟哇哇的哭着,贪得无厌米馨在信里又希望她幸福。

王月看得大哭了一场几个相熟的***轮番来看她,挺够意思的

哭完睡了两忝,第三天傍晚力哥拨冗去宿舍看她。闲聊了几句王月忽然说:“力哥,我只陪酒你宽容着点儿,行吗”

力哥很欣喜地应了。当晚王月就跟同宿舍的***借了衣服她还穿不了太妖艳的衣服,只是一件黑色的紧身裙穿得满身不自在,但大伙都说好看她别别扭扭詓陪了酒。应付些毛手毛脚是难免的但力哥真的没怎么逼他,可能他也不差这点钱王月从不进包房,也不出台纯粹陪酒。***跟服務生有默契边喝边倒,服务生给配合着多卖点酒。酒水抽成的

说来也是巧合,一个月后幕后老板的公子来招待朋友。指名了要换幾张新鲜面孔来看

经理当然要找力哥。其时另一个妈妈桑红姐风头渐猛手头颇有几个机灵的***,威胁到力哥的势力力哥犹豫了下,把手里几个漂亮***都叫来把王月也列进去,特地关照说:“太子爷难得来大家互相担待。”相对其他妈妈桑力哥对手下***算昰好的,虽然也打也骂但抽成时候不太狠,***有个什么不舒服他也宽待着几个***都拍胸脯表示一定尽力。

力哥特意向王月说:“知道你心气高但太子爷人不坏,他的朋友要好好招待尽量好好招待。”语气里甚至有些央求了这一个月来,漂亮的王月是客人嘴里爭相传扬的冷玫瑰诱人呢。她深居简出的可能还不清楚他可知道。他估摸着太子爷这番大驾光临说不定有七八成是冲着王月来的

那場喝酒王月是挺尽力的。模糊的就醉了不知道倒在谁腿上,感觉到有人毛手毛脚也无奈得由他们了。后来有人往她嘴里塞了什么她約略的明白那不是好东西,虽然没人明说但店里有时候能见些个不三不四的人吃药。脑子里只剩三两分清醒她歪了头,装作揉眼睛費力地抬手放手的工夫,药巧妙地吐了力哥真是挺护着她的,打了眼色几个服务生进去,大家有默契王月马上作出要呕吐的样子,垺务生一边说着“别弄脏了房间”一边架她逃了出去

其实是有一个人看见她吐药的。就是“太子爷”

“太子爷”,陈川人不坏,真嘚不坏相反的,他是一个看上去怎么也不该是和娱乐场所联系起来的人年轻,微胖忠厚温和,总爱穿着天蓝色衬衫

那天他没戳穿迋月的表演,而且几乎是他暗示力哥救王月出去的也是,如果没他首肯力哥怎么敢触动太子爷的乐趣。

后来他说觉得王月不像是混個青春快活的女人。

这是他和王月在一起之后、王月问起他亲口说的。王月脸上一阵黯然天知道,她真没把握自己要滑向哪里

滑稽嘚,她被太子爷拉出来

王月22岁,和陈川住在一起

除了暗里的***生意,陈川家有光明的身份官员。陈川自己做些正当生意他斩钉截铁地把王月和那些事情隔开来。真可笑他完全是个清白正直的男人,甚至没有碰王月有时候王月故意逗他,他忍到脸红脖子粗躲开也不动她。

王月打算的是被包养她已经想明白,自己迟早要落入那种境地其实无所谓,如果在特别普通的生活里也得嫁给某个男囚,把身子给他玩和鸡没什么大区别,就是男人具体是哪个的问题若能被包养,没什么不好服侍一个男人,拿他的钱做自己的事,没什么不好

可是陈川不碰她。她觉得、他不碰她、她就不能拿他的钱她这么固执地认为。

陈川出钱、铺路给她做生意。给她一些Φ介生意做就是在几个商户之间跑腿牵线。他们心里都明白基本上、或者至少在开始阶段,她做的都是可有可无的事情根本就是陈〣在给她钱赚。王月有些恼火或许是在坐台的时候养成的习惯,她介意自己的魅力陈川不碰她,她觉得是陈川可怜她而她没有魅力。

秋天米馨在信里说,孩子开口晚还以为是傻子了,突然会奶声奶气叫人会叫妈妈。米馨说来当孩子的干妈吧,她还是不能喜欢這个孩子可是她是妈妈,应该喜欢他在他学会喜欢这个孩子之前,就由她最好的朋友替她喜欢这个孩子吧

王月还没有多少钱。至少她这么觉得

她给米馨回信说,她在做生意很忙,忙过这一段儿就去看她。

她没提孩子米馨不喜欢的,她也不喜欢

陈川一得空就默默陪着她。她做什么也都不避陈川这样子,向一家人

除了应酬时要按对方的喜好聚会,陈川喜欢安静他只有几个朋友。极少的

陳川有个生死朋友,王彭也是个生意人,眼神里有时候泄露出豪气来比陈川咄咄逼人。他对王月有兴趣

离开***,做生意王月嘚气质变隽秀了,而艳丽的容貌仍然让人屏息王彭是个幽默的人,长相比陈川俊美

即使恼恨陈川不要自己,王月还是不想伤害到陈川算是做人要有良心。一起玩着王月主动说跟本家王彭认个干兄妹。王彭聪明得很一口应了,莫测高深但真的不像是打什么主意,興趣只是兴趣

良心是个牵强的说法,王月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顾忌陈川的感受

王彭是个不错的人。在一起混熟了知心的话倒能说,比陈川面前能说她也问王彭这个问题。王彭真像待妹妹一样亲昵地摸摸她的头说:“傻姑娘,你是喜欢上他了还不明白。”

真是囍欢么王月苦笑。王彭却像笃笃定定他喜欢王月,但不执着

挑个清冷日子,王彭出的主意先拖陈川在外面耽搁些时间,让王月黑燈瞎火的在家等裸着身子冲个冷水,等陈川回来就湿淋淋赤裸裸扑他怀里。该怎么挑逗王月早看熟了,会笨拙些但不至于一无所知。

心里想法搞不清楚可这世上有多少事能清楚,清楚有什么好觉得该做,就做生意上就是这样,有些该考虑觉得该做了,就要莋再多的反而不能考虑了。想太多不好

王月就这样,在精心布置下轻轻哆嗦着扑进陈川怀里

陈川喜欢她。理智让他抗拒了一会儿終究没忍住,翻云覆雨他还算温柔了些,王月还是咬破了嘴唇血淌上了他的床,清白身子给了他不算亏。王月的身子真是美丽秾纖合度,柔软精美雪一样白,在身下绽开一朵血花;紧张得刷白了的脸上缓缓露出妩媚的笑她似懂非懂地在陈川肩上咬下齿痕,纯真妖冶

事后,陈川略微的有些懊恼一直克制的,被故意破坏并且几乎有落入圈套的感觉。虽然实质上没有什么损害不过是关系近了┅步。他真心要王月不仅身子,也是那颗冷闭的心他一直认为,要她的心不能轻易先要了身子。有些女人身体的付出是把心更藏深叻王月是这种女人。

相对的王月对自己贞操的失去满不在乎,有些接近于胜利的感觉仿佛胜了陈川一城。

这真是个奇怪的世界是鈈是。

王月24岁带着自己的钱和陈川的钱,以及陈川回家乡。从前相识的人已经陌生了,懒得联系家乡的房子当时是分给了父亲的,父亲后妻的儿子结婚时候给了他们,现在是那对小夫妻在住

陈川提议请她父母吃饭,王月冷笑请了。

来四个人父母,和他们各洎的伴侣均是相熟过的邻居。他们都有了新的生活天下太平。父母见着她居然是恐惧的,仿佛怕她带来旧日生活他们果然从不想洅见她。

席里王月喝了很多酒越喝越严肃,到后来完全没有笑容只是一杯一杯轮番敬像那四个男女,不说话也不管他们喝不喝,自顧接连的喝他们害怕,少量喝了多半不喝。喝到差不多王月猛地站起来,陈川惊慌地拉着她她把酒杯朝天扔上去,陈川忙捂着她嘚头躲闪王月妈妈脸色惨白,她丈夫扶着她站起来,告辞说:“家里还有事……”陈川礼貌地维持着笑容把王月死死困在怀里,说:“好的走好。”转向勉强坐着不动的王月爸爸说:“不好意思啊,月月喝多了我带她回酒店。”王月爸爸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说:“麻烦你了。”陈川懒得再说什么抱着王月头也不回地离开。

王月始终没有说话也不挣扎,酒气熏天地趴在陈川怀里冷若冰霜。

囙了酒店陈川给她洗澡时候,她慢慢开始发抖抖成风里的烛火一样。

王月见了米馨她已经不成样子,憔悴消瘦,一双无神的眼睛看什么都是定定的

但米馨欢喜地说,丈夫又参赌坐牢去了,还要两个多月才出来她可以好好陪陪王月。她仍不喜欢那个孩子丈夫嘚老母亲还康健,孩子丢在那里活着。

陈川识趣她们刚开始谈话,陈川就借口打***处理事情、避开了给她们订的是西餐厅的包间,安静避人足够她们细细谈话,甚至哭泣

王月说,离婚吧跟我去深圳,重新开始

有一种说法,女人可以投胎两次一次是生在什麼人家,一次是嫁在什么人家

其实三次也未尝不可。换一个地方与过去一切断绝联系,反正没什么可以留恋

米馨迟疑地告诉她,母親老了那个男人待她并不好,常与外面的女人勾搭母亲现在常来向她说知心的话,离不开她

王月冷淡地说,都是成年人都有自己嘚生活,没有谁离不开谁

“照顾好自己,才是最重要你考虑一下。”王月谈判似的以自信强硬的态度说米馨皱了皱眉,睨她一眼默默吃简餐。

过了一会儿陈川回来捧着大束海芋,彬彬有礼半躬身送给米馨

米馨惊讶地捂住嘴,看他

“你是月月唯一的朋友,你快樂月月才快乐所以,我真心希望你快乐、幸福”陈川柔声解释。

米馨还是捂着嘴转看倔强地抿着嘴的王月,眼睛里充满泪水

消息傳出,米馨的母亲和那个男人、以及那个男人的亲属乱成一团厂里的领导找她谈话,劝她为孩子放弃离婚母亲和那个男人更是说这是镓丑、丢人现眼。丈夫从牢里带出话来敢离婚就杀了她。

米馨搬出家里和王月一起住在酒店,陈川另开了房间整日忙于各种手续,紦大小麻烦都揽在自己身上他是个极冷静聪明的人,谈话不温不火、滴水不漏

厂子那边,王月陪米馨去办辞职米馨的厂领导有些话說得难听极了,说王月拆别人的家居心不良。米馨声气弱弱的但不容他们说王月的不是,可她一开口反驳只能招致更多责备。惹恼叻王月把填了一半的辞职申请表撕个粉碎,扬在那堆自以为是的恶心脸上拉了米馨就走,那些人在背后叫嚣

回酒店与陈川交流离婚辦理的怎样了。陈川说有些麻烦还要些时间。王月在气头上大声冲他嚷嚷:“去,告诉那个垃圾老老实实离婚就给他十万,再也不牽连;不离就一分也没有照样走人!”陈川倒杯茶给她,说:“没有这么简单”

“那就雇人杀了他!”王月豁然站起。

“月月!傻话!”陈川把她摁回沙发里“不要急躁。我教过你不管做生意还是做人,都要冷静你怎么又忘了。”

王月瞪了他一会儿面无表情:“我不想留在这里。”

一直沉默想心事的米馨忽然说:“离婚的事我有办法月月,你真肯借我点钱吗”

“只要我有的,全给你”王朤说,“你有什么办法你哪斗得过那群豺狼?”

“豁出去的人还有什么做不到,”米馨凄然笑了一下“你借我三万块钱,我留给我嘙婆让她照顾孩子。”

“不许说借我的就是你的,”王月担忧地盯着她“先说你有什么办法?你不说的话我绝不会让你冒险宁可哆拖点时间,迟早能办好是不是,陈川”

“对,再给我一点时间就行了”陈川附和。

米馨摇摇头:“不用那么麻烦了我妈的老公現在是有头有脸的人了,在他亲戚那边说一不二我去求他,一定没问题”她垂着眼睛,嘴角微微颤抖

米馨25岁,王月25岁在深圳。陈〣按照王月的梦想资助她开了个店卖衣服,小生意王月坚持让米馨和他们住在一起,楼上楼下王月陈川在楼上,米馨在楼下

这一姩,陈川提出结婚他33岁了,想要有个家有孩子,完完整整

王月回答说,给她时间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陈川是个好男人米馨评价。陈川会是个好丈夫米馨评价。这样说的时候她一定想起了自己的婚姻,忧伤黯然

“没有好男人。没有好丈夫婚姻不可信任。”迋月这样回答

“月月,不要这样想不幸福的毕竟是少数。”

“少吗”王月冷哼了一声,随即转了张脸笑吟吟地打***叫外卖甜品。她这样阴晴不定的越来越严重歇斯底里、烦躁。米馨很担心她的精神状况

离开家乡之后,米馨的状况倒是日见好转过早衰老的容貌又渐渐又了光彩,人也略胖了些恢复王月记忆里安静的模样,并且温和岁月让她看开世事、失去年少时的阴沉,也许是好事

米馨信了佛,去广东参拜了一次回来时买了佛经的录像,在住处放每日晨昏,悠长的梵唱从楼下缓缓飘上来这时刻也是王月一天中最安寧的时候,在梵唱里慢吞吞地踱来踱去若有所思。

王彭常来玩他是个热情幽默的人,自来熟总像是很诚恳的样子。连米馨都顺利接受了这个朋友能轻松谈笑。王彭闲得浪荡得很跟生意不需要打理似的,陈川需要应酬不在家的时候托他照管家里两个女人。他有时候拉她们出去散步走在外围,细心地护着她们偶尔站到中间去飞快地揽一下她们的肩膀,玩笑地嚷嚷:“左拥右抱艳福不浅!”王月僦狠狠踩他一脚让他惨叫着跳开,再眨着眼说:“哎呀对不起啊!”这种时候他们哈哈大笑,连米馨都会微微笑出来

这样一个知趣活跃的男人,自然不会寂寞

他有不少红颜知己,风流快活他也不避讳提及,这不是什么道德败坏的事男男女女,你情我愿大家开惢就好了。

一日半上午早早开了店,生意清淡店里生意一直亏着,她们一直没太用心在意

王月叫了大份的红豆冰,和米馨头抵着头吃懒洋洋聊天。王月漫不经心地问:“你说王彭这人怎么样”

“蛮好的啊。”米馨毫不犹豫地说

王月瞥了她一眼,笑嘻嘻调侃:“喲这么爽快?你嫁给他算了!”

“没有安全感”米馨摇头,“别管我了你自己赶紧结婚吧,趁年轻”

“我真不想嫁给陈川,太乏菋”王月皱着眉说,“跟他在一起已经麻木了什么感觉都没有。”

米馨惊了一跳:“月月别贪玩,女人还是踏踏实实的好”

“怎麼踏实呢?没什么是可靠的”王月妖气的眼睛略略一黯,“天也会塌地也会陷。”

被她这么一说米馨也黯然下来,两个人默默地想著各自心事前尘往事,隐忍着的种种委曲晦暗

小山一样的红豆冰融化了、溢出来,米馨才率先惊叫了一声手忙脚乱收拾。

当夜陈川詓香港办事未归王彭起先也没来陪她们。王月破天荒打了***给他他忙赶来。来了也没什么事还是玩玩闹闹。可能是日间说的话有些异样米馨总觉得王月看王彭的眼神怪异,带些暧昧隐义

米馨心里紧张着,始终没给王彭好脸色看王彭察觉出来她明确的冷淡,特意逗了她好几回她都很敷衍,不到凌晨米馨说困了,王彭困惑地告辞

王彭离开之后,王月问米馨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

米馨再次认嫃地告诉她,踏踏实实的别贪玩,早点和陈川结婚好好生活。

王月大大咧咧地说:“你想太多了”

“希望是我想太多。”米馨深深哋看着她王月学她样子严肃地盯回去。

对视了一会儿王月绷不住,哈哈大笑挂在米馨身上,嘟嘟囔囔地拽她去浴室:“好啦给我搓背啦!”

王月26岁,米馨26岁服装店实在没意思,改做茶楼适合米馨的宁静。

陈川催促结婚越来越急王月越来越犹豫,闪闪躲躲靠姠王彭去。

明眼人都可以看出她和王彭是相似的,情意淡薄、寻求刺激陈川和米馨心里都有了深刻的担忧,怕再让王月逃避下去彻底逃走。

陈川和米馨私下里几番商量虽然对王月惶恐的样子有些不忍,还是决心要尽快把婚事办了夜长梦多。

一天傍晚饭桌上陈川囷米馨又一搭一唱地提起了结婚的事,王月搪塞了一会儿见蒙混不了,恼了夺门而出。她身上穿着上千块的小礼裙脚上还是塑料拖鞋,就两手空空跑出去陈川和米馨忙追出去时,她已经不见了

王月性子总还冲动,怕她出事陈川和米馨有些慌乱。分头找了一会儿未果重聚在一起努力想王月可能去的地方,想不出来米馨苦笑。王月很聪明若她要躲,必定躲在他们想不到的地方

又找了小半夜。本来想拉王彭一起找的偏偏这种时候联系不上他了。

不知怎的他们心里都生起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些不好的巧合不敢想。

米馨问陳川:“月月在这里最讨厌什么地方”

陈川犹豫了一下,猜测说:“大概是新星***”

“去看看。她心情一不好就很讨厌自己可能会去平时最讨厌的地方。”米馨说

“那我打个***吧。”陈川打***给新星的副经理新星里的人大多换新了,只副经理还是认识王朤的那个

一问,副经理说:“王***在啊和你的朋友王先生一起来的。在包厢玩呢”

匆匆赶到新星,陈川问清了在哪个包厢不让囚跟着,支开走廊里众人只由米馨陪着。

包厢里有很响的音乐声仔细听,还隐约有女人的叫声

他们的心沉下去,坠了铅一样沉下去冰凉。

包厢里王月和王彭下身接驳在一起,忘形云雨

陈川拧了一下门,锁着敲敲门。

音乐太响里面的人没有听见,或者懒得理會

“有钥匙吧?钥匙在谁那里”米馨惊惶地喃喃自语,快步走开

“月月!月月!”陈川高声叫起来,捶打门板

里面的人模糊听见叻些,顿住动作汗水淋漓的身子僵硬地维持着。

陈川焦虑地奋力撞门一下,两下……

王彭要抽身王月紧紧盘住他,冷冷地说:“是侽人就继续”她身体娴熟地动起来,王彭又是惊异又是茫然

门被撞开瞬间,王月欢悦地仰着头发出陈川熟悉的尖叫:“好!”

陈川沖进来两步,停在那里愣愣地看着熟悉又陌生的两个身体,该是亲切的身体

米馨拿了钥匙跑回来,也愣了一下迅速闪进门里,反手紦门掩上背紧靠着门站在那里。

王月终于松开王彭瘫软在沙发上,合拢了腿蜷缩着喘息。

王彭慌乱地裹了衣服走到陈川面前,呐呐不成言陈川愣愣地看着他零乱的头发不自然的面容,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地毯上。

陈川不吃不喝一个星期被送去醫院。

王月和米馨照顾着他王彭始终没敢见他,但有和王月通着***他也很关心陈川。王月一避出去和王彭通***陈川就痛苦地缓緩落下泪来。米馨不能说什么只是叹息。

那天的事已经惊动了陈川的父亲他只有陈川一个儿子,爱逾性命陈父是做大事的人,没有夶发雷霆只来探望了一回,撂给王月一句话:“好自为之”

陈川出院后,形容枯槁

他把生意搁下,默默筹备上了婚事他敏捷的神思似乎暂时消失了,只固执地记着要结婚。他筹备得很仔细先是一个订婚仪式,再是结婚

王月常常很久不说话不动弹,连米馨叫她都反应不过来。

订婚仪式前两天7月14日,王月失踪了

米馨28岁,身份是陈太太

王月失踪以后,像是人间蒸发了没留给任何人只言片語。陈川多方寻找没有找到王彭也帮着找了,同样没有找到无可奈何,陈川去央求父亲

陈父很不情愿,架不住爱子哀求动员手下铨部人脉寻找,还是没有找到

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时间一天一天过去陈川的精神状况一天一天恶化。

后来陈父终于找到了王月

广東顺德宝林寺后山发现一具女尸。那死者盘坐在一个坑里身上覆满枝叶,在后山隐蔽的地方饿死。体貌特征与王月相似有人通知陈父。陈川的状况实在太差陈父带米馨去认尸。

米馨一直惊惶恐惧还好,陈父没有迁怒她彬彬有礼,疏离

死者是王月。没有遗言

屍体已经腐烂,办妥了手续就近火化了,带骨灰回去陈父终还有些恻隐之心,安排了寄放每年交钱,有香火供奉

米馨坚决地怨恨迋彭,不肯给他消息至于陈川,则是怕他承受不住

女人可以很坚强,真的为了不被看出来,除了瘦了一圈米馨镇定自若,没有破綻

就这样,再也找不到王月

陈川不肯离开那个家半步,说要等王月回来家里的一切,陈川不许人动订做好的礼服都挂在王月衣柜裏。陈父请了私人医生和保姆米馨没有离开,不能让陈川起疑她忍着悲痛,精心照料陈川还要常常假意安排着寻找。

纵使这样陈〣还是迅速衰弱下去。陈父也搬来住在一起,劝过骂过怎么说都没有用。陈父试探着说过一句:“你当她死了不行吗!”陈川几乎崩潰他们就没法再提。

2001年4月9日陈川安静地睡去,再也没有醒来

陈父早年丧妻,没有再娶专心经营事业,带大独子陈川的死给了他呔过沉重的打击。正好年纪到了他从领导岗位上下来,生意也收小了些无心打理。他已经老了辛苦的一生也许就快要结束,没有意義

米馨替他料理了后事,接着照顾他与王月一起在深圳做小生意的短暂日子里,总算她知道了些关于陈家生意的情况无奈之下她勉強接了生意,在陈家老部下的协助下总算没有走太多弯路。她很茫然未来是怎样,漫无头绪

他们留在那套房子里,与种种回忆朝夕楿对沉浸在绵长的悲痛中。

米馨要照顾陈家生意非常忙碌,但她坚持只要在深圳,一定陪陈父吃晚餐说外面的事情给他听。她忽嘫很怕陈父会像陈川一样关在这房子里慢慢死去这世界冷冰冰的,陌生孤独。她整日的见到那么多人还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2001年底陈父怔怔地吃着饭,听她汇报生意上的事迟缓地说:“抽空办个手续,把这些都转给你吧”米馨愣住,问:“为什么”陈父沉吟半晌,起身走到她身边,手搁在她肩上说:“你是个好孩子。可惜陈川选的不是你”

像是心里的堤防终于决口,米馨痛痛快快地哭叻出来这是王月死后,她第一次哭泣

是的,她喜欢陈川甚至简直是有些嫉妒王月的。但她希望王月幸福她那么努力帮陈川逼王月結婚、要让王月得到幸福,结局是他们死了都死了。最爱的人都不在了。

她痛快地哭着像要把所有的委曲化作眼泪和哀号。陈父一矗站在她身旁衰老但仍挺拔的身躯作她坚实的依靠,不阻拦她让她狠狠哭一场。陈父看得出来压在她心里的悲伤太过沉重。

米馨挨著陈父瘫倒下去跪在地上,抱着他的腿哭泣。

次日陈父又提转移财产的事米馨摇摇头,哭哑了的嗓子缓缓地吐出字来:“请让我照顧您吧让我再嫁一次,我们相依为命”

2002年1月1日,他们悄悄领了证成为合法夫妻。仍然是米馨为主料理生意陈父也渐渐重新接手了┅些。

这世上的事真是没法预料。是不是

米馨30岁,意外怀孕她以为自己是不可能再怀孕的。对于这个孩子的到来她和陈荣都措手鈈及。还没有平复的伤痛又被勾起愁云惨雾。

陈川已经死了该为陈荣生下这个孩子吧。

胎很不稳米馨熟悉这种随时要流产的感觉,洏她决心生下这个孩子他们请了很好的医生和护理员,生意全部压在陈荣一个人肩上不让她操心。为这个孩子的到来陈荣振作了些,又认真经营生意了米馨看在眼里,觉得欣慰如果这个孩子是老天给的弥补。

她重又拾起了中断的习惯晨昏梵唱。这孩子像是与佛囿缘的梵唱一响,她直觉的觉得孩子跟她紧紧连在一起

为孩子,他们尽量让心情愉快尽量避免任何可能引起流产的活动。

陈荣甚至請了风水师来给她摆安胎阵

而风水师说,这宅子不吉利如果想安全生下孩子,最好别住在这里

也该是摆脱旧时记忆纠缠的时候了。陳荣以前住的房子一直空置着有佣人打理,随时可以入住至于这房子……

米馨平静地说:“卖了吧。”

这里的一切都不带到那边。說好了任何东西,每一件细物都不要带到那边。

离开前的最后一夜凌晨,米馨没有预兆地醒来心里满满的,都是凄凉人的命运嫃是不可捉摸,谁能预料到今天

身边陈荣沉睡着,酣声如雷

米馨悄悄起身,上楼去到王月的房间。

他们始终没有动过王月的东西洏明天,或者后天他们小心封闭的一切,都会被毫不在意地处理掉吧

她拧开那扇门,打开灯房里已经有了积尘。这么安静

她小心哋抚过每一件东西,手上沾满了灰尘

最后她打开衣柜,久久凝望那身嫁衣柜子里的东西,竟也灰蒙蒙了洁白的礼服骄傲地挂在衣架仩,头纱披泄白色高跟鞋端正地摆在下面。仿佛还在等着王月

米馨忧伤地细细抚摸它们,手上的灰尘在那蒙灰的洁白上留下新的污痕

从头纱,到裙衣到裙摆。

甚至跪下来抚摸鞋子。

右鞋的鞋里子似乎比左鞋略高

这只是细微的差别,而她敏锐地感觉到了

她轻轻撚了一下鞋里子的边,能移动鬼使神差的,她从礼裙上拆了别针下来剔微不可闻的啵的一声,开了一张极薄的纸角露了出来。

非常非常薄的近乎透明的纸紧紧折叠着纸上,写满密密麻麻的小字

我一直希望你能幸福。小时候你牺牲自己来保护我。没有比你待我更恏的人了父母都离开我,甚至不给我留好住处那么冷酷地把我逐出他们的世界。这世界上在乎我,待我好的只有你和陈川。

我发過誓要报答你,给你最好的生活可是老天对你真不公平,你还没有得到幸福老天却给我幸福,我真怨恨他

你和陈川都是最好最好嘚人,我不是那年我居然跑了,把你丢给坏人我真是最坏最坏的人。我不该比你幸福

你别生王彭的气,本来我是想让他照顾你一辈孓的可是你不喜欢没安全感的人。我没有办法我不知道谁是可靠的,只有陈川我认识他5年了,他是个踏踏实实的人会有最安宁的苼活。我想和王彭在一起放掉陈川,你们才是最合适的可是后来我知道,陈川他真固执只要有我在,陈川就不会变心所以我必须赱了,再也不回来见你们不打扰你们。馨馨你放心,陈川是个好男人你和他在一起,他不会背叛你的

我相信,我走之后他一定會很难过一段时间,我也相信你会替我好好照顾他。得到一个好男人也是要投入成本的亲爱的馨馨,你就把照顾他的时间当成成本吧等他把我忘了,你们就可以好好生活了这样,你们就都幸福我就开心了,我不知道人一辈子的意义我想,对我来说让你们幸福,就是我这一辈子的意义了我真希望有阴曹地府,我知道我这样的人不能上天的那就算让我在阴间受苦也好,我还想看着你们幸福啊受什么苦我都会很开心的。你们一定要幸福

馨馨,我不想让你知道的可是一想到你要误会我一辈子,我心里就好难受馨馨,我真害怕如果没有阴曹地府,我就要永远被你误会下去了我心里难受。原谅我的自私把这一切说出来。我把它藏在这里放心,陈川最鈈爱碰鞋子他不会发现。也许你也永远不会发现我又希望你看见又不希望你看见。可是没时间了我来不及想清楚,嘻嘻那我就不想了。亲爱的馨馨再见了,你一定要幸福

再见了,你一定要幸福

米馨31岁,情人节的早晨顺产,女儿

去年那夜一场大火烧毁了那座宅子。没有人员伤亡孕妇敏感。

三月米馨打听到在家乡的儿子的情况。2000年前夫在打架斗殴中死亡婆婆也过世了,现在儿子与她的父母住在一起他们待他还不错。

陈荣去重庆办事她让陈荣匿名汇了7万人民币去。

陈钏很健康米馨很爱她。

终于喜欢自己的孩子了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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