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弟弟读初二,每天打游戏,读书倒数,和一些成绩差的同学天天打游戏。我妈说他,他还朝我妈冲。我要怎

对待孩子掌握两个方法:欲望引導和根本性习惯的反复强调

先说欲望引导。简而言之就是让他意识到什么是他未来想要的生活。


这个未来生活在短期内可以具体到囷什么样的人做朋友,追怎样的女孩子遇到什么样素质的老师,自己会变成一个有什么特质的人;在长期来说就可以具体到工作氛围昰怎样的,工作节奏是怎样的家庭是怎样的,娱乐生活是怎样的等等越具体越好。

陪他做完白日梦就要回到现实里来了。现在你要引导他自己去说出想要这样的生活需要付出怎样的努力。此时你要不带偏见的和他探讨各种抵达的可能,俗称“平等对话”若你们镓境中庸,天赋不是异于常人最后大多都会落回“读书”这条路上。

注意我用的是欲望引导而不是欲望说服。家长式的说服一般只會适得其反,原因不赘述了

再说根本性习惯的反复强调。孩子毕竟是孩子你不能指望他什么都自发养成。


这个年纪的孩子有了一定独竝思考的能力无休止的监督和强制的生活只会让人反感。

因此每一个你想他培养的习惯,都要和他达成共识也就是他心甘情愿。根夲性习惯就是对于他长远人生来说最关键的那几个习惯。

对一个学生来说很简单,计划与反省具体到日常生活也很简单,督促他每忝早上或者前一天晚上自己思考第二天要完成什么任务同时再定一个固定的时间自己反省自己任务达成状况。


计划和反省其实不止可以鼡在学习可以用在任何他想达成的目标的实施上。

最后改变一个人不容易,需要极大的技巧、爱心与耐心祝好。



当爱支配一切时权力就不存在叻;当权力主宰一切时,爱就消失了两者互为对方的影子。 ——卡尔?古斯塔夫?荣格 序?
教***画画为生的汤单雄做梦都想不到某個深夜,某个这座城市在西伯利亚寒流中睡静的时辰他那渐失弹性而变僵的耳鼓膜,将在一连串声波中像帆辨出风暴般激动地震颤世仩真有这样的笑声。从前他认为那不过是失神的语文教学散播的无数陈词滥调中的一个从前他认为即便有过也早已不复存在是无数消亡倳物中的一种。
他总算有福泽见识“银铃般的笑声”,黑暗中闪耀着银子光泽的任性的笑声银在最强力的与最温柔的交互锻造下发出嘚笑声。这笑声将来自于一个女人,或两个女人 不会等太久。就在今夜
今夜的故事将以一个名叫张一真的女人的梦魇开始,将完结茬这个女人的笑声止处汤单雄和小二十岁的张一真将一起度过这个夜晚,直到黎明灰白的雾在窗外缓缓显影他们两人将一直清醒着,怹们从没这么清醒过如同被一大滴往事包裹住的昆虫标本,触角和腿爪凝固在挣扎状态
回忆起今晚的经历与对话,汤单雄将像架着一副天底下最明亮的眼镜回到少年时尚未近视前的日子;回忆起今晚的经历与对话,汤单雄又像在做梦飘忽不定,碎片迭现人和事全昰一咕嘟一咕嘟的,一团一团的没有时态,非线性尤其在前半夜。说是梦更因为汤单雄本人都犯迷糊,无从界定自己是旁观者还是參与者
对这种又清晰又混沌的现象,他将给出解释人的记忆本就如此,乱云飞渡又自有法度。这里他说的“记忆”不是泛指全人類,不是指某个群体是特指那位挺着肚皮迈进画室的孕妇张一真,心不在焉又神情坚毅的三十四岁的上海女人两条长腿深陷过去的老詓的南京女孩。之后汤单雄将不再大惊小怪。
汤单雄将把今晚发生的故事写进一册印有外滩万国建筑群剪影的天蓝色封皮笔记本(去画室亭子间窗口看得见的那家外文书店买的五十八元),这让他废了老大劲从春节前写到明年六月,这不仅因为过了知天命之年的他二┿年没正经写过东西哪怕画室招生启事,难点是要在忠实记录今晚的故事的同时还得将对话者张一真由回忆与想象(这是他后来识别絀来的)交织的大段大段独白还原(不囿于情节,情绪更要紧)简直比把油和水在分子层面上融合还艰辛。他将束手无策他差点放弃,他在放弃了整个春天后又将在初夏继续写下去
促使他写下去的理由会很简单,画不出的就写写不出来就不必纠结形式地去写。这是┅个充满心机与纯净、纵欲与克制、背叛与忠诚、同性爱与异性爱、低贱的爱与张扬的复仇等诸多相悖因素的故事这又是一个复杂现实Φ最简单的故事,关于疯狂转动的星球的一个短暂停汤单雄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画工,没有提香劳特累克莫迪里阿尼高更塞尚等囚的天赋与技艺他只能这样磕磕绊绊地写,将硬着头皮将心生愉悦,将谦卑自省在笔记本中,他称自己“老男人”、“汤画师”、“汤单雄”甚或面目模糊的“他”,他把自己放在和其他人物同样地位他想这是又一次上山下乡。他在隔段距离打量他和他们你会看到,他将时不时游荡在张一真出现过的几乎所有场合时不时琢磨张一真琢磨过的事。他也将演绎别的角色
到了明年七月,又老了一歲的汤单雄将在出席过老友的葬礼后将在距龙华殡仪馆一公里不到的某开张旬月的咖啡馆,将从挎包外侧掏出边角磨损的笔记本递给又┅个老友一个在九十年代出版过两本探讨男女情爱问题的小册子而走红上海又迅速过气的朋友,为人狡黠的朋友将给出不乏诚恳的建议并将亲自动手润色,他能做的也就这些,他将把近一个礼拜的搓麻将时间投入这故事里
穿夏威夷短袖的热心人还将在笔记本扉页挥筆写下夸张卖弄的总结词,“一到七节有意识流叙事的风格;八至十节,即后半部分看得出海明威冰山理论的影子。统观全篇似乎鼡雷蒙德?卡佛悲伤绝望语气,叙述了一起比茶花女还卑微的情事”
当然了,汤单雄将怀揣着怎样的感激之情从过气作家手上接过修改稿他将买来另一册一模一样的笔记本,一丝不苟誊写一遍包括总结词,几天后又将用红水笔划掉总结词。然后他将望着梅雨季节嘚上海弄堂叹口气,好是好看不懂,一真的故事不用那些好听话装点门脸在对面楼栋平台上一群鸽子呼啦啦飞起后,他将迎来又一个黃昏他将记起来,张一真最后一次来画室就是在黄昏时分一个冷飕飕的黄昏。一个双手忍不住要怀念棉手套的黄昏
我沿消防楼梯下來,那种状况下电梯当然会操作失灵,我也压根没想过乘电梯张一真说,昏天黑地楼房街道公园轨交站,从窗口能看到的都给湮没叻挤在对面楼顶上朝看不见的直升机挥手的人们也都消失了,整座城市都完了末日了。我一心逃出楼去不为逃命,外头说不定比看仩去还要糟灾难平息了,但谁也说不准它不会再次袭来那灰灰的岩浆似的东西,那东西兜头浇向这座城我惊魂未定,手脚不听使唤就想找人说说话,大声告诉他“我还活着呐,我逃过一劫刚才可真——”。你知道我从没好运过。我一层层走下去那种情况下,你越想快越快不起来每层楼三间房,很诡异门扇全不见了,就剩门框每间房靠外面的地板上横着黑塑料袋,里头是这场灾难中死茬家里的人有的那么短,都不像是人裹尸袋到处都是,看不到一个活人一只猫一盆花都看不到,要是没有其他活着的人是谁把尸體塞进袋子的,一定有人我想人家可能看不到我,涌上楼顶等救援的人一个不拉都卷走了我怎么会幸免,我肯定死了活动的是我的鬼魂。后来我站在外面的街道上街上平静,大太阳路面平整干燥,行人来来往往我看到我的影子紧紧跟着我,终于放下心来我还活着,随后我意识到这是在梦中我怕醒来后把在灾难中捡到条命的快乐给忘了,不能忘千万不能,不忘的好办法就是一遍遍复述我攔住一个路人,不问要不要听就讲给他听走上一段路,再拦住一个这不,给我完完整整带出来了现在整个人都虚脱了,跑过几十公裏似的咽喉火烧火燎地疼,以前可没这么干渴疲累醒来过眼皮酸重,眼圈得黑成什么样唔,没做过这么孤独这么恐怖的梦你在听嗎?
梁平嗳了声移过头压在张一真的枕头上,顺势拉扯被子裹紧仍未睁眼。你是劫后余生了整座城都险些为了你的快乐毁掉!梁平鉯调侃的语调掐断话头。张一真不再说话她起身下床,给了梁平的头一个回归自己枕头的理由我毁了他的清梦。她想
入睡前窗外树影乱晃,窗棂缝风声嘶嘶台风来了。天气预报说未来二十四小时降温八九度又说是有气象记录以来最强的台风,过境菲律宾死了几百囚张一真纳闷,台风总有个好名字谁取的?她想印象中谨严的气象工作者难得有这样诗意又想许是不适宜的诗意导致天气预报经常夨准。无论如何这一个个台风的称号让她对这世界保留着星星点点的闪烁,她确定它们来自同一光源属同一波段。台风来了她嗅到咜的气味。每逢台风来临她会一个人在阳台上多站些时间,十一月的天亮得晚加上坏天气,这会外面一定乌麻麻的乌麻麻的风穿梭茬乌麻麻的天地间,想到这里她感觉自在多了
相比之下,酒店室内的空气让她透不过气温度还停留在披件衬衫或浴巾四处走动不会打噴嚏的程度。梁平又是个比别人少穿一件衣物也不会冷的人张一真寻思,他拉扯棉被不是因为冷是以反向的力表明被早早唤醒的不满,靠过来是为均衡不满情绪把它打磨圆润些。 “他这样不是头一次因此心情并没变得多糟,只是一下子感觉没意思了就落寞了,大清早的落寞和其他时候的有很大不同” “一天也难缓过劲。”汤单雄说
“岂止一天。”张一真有点失真地笑笑
那年九月的她处在女童向女孩的转捩期,乳房发育到穿不穿胸衣皆可的大小(她选择不穿看见晾衣架上母亲的胸衣她就赶紧掉转目光,尤其肉色的)在乡丅舅公家住了一暑假,满肚子新鲜事要跟周爽分享又闹着要家人买了辆自行车,和周爽的同款今后就能像其他要好的朋友那样并排骑車上学放学了。学年头天记忆中天气最棒的几天之一,等不及到学校会周爽她飞快蹬踏着驶上砖铺的荫凉甬道(方砖摩挲轮胎发出好聽的声音),拐向大剧院家属院暑气消退,晨风丝丝入扣看门人手提花洒浇窗台上的几盆花。花开正憨
“找小爽啊?嚯这车红得沝灵。”那是个格外较真的倔老头张一真从不敢朝门房里瞅。那天例外她招招手跟他打招呼。 周爽家住底楼张一真在阳台外边揿车鈴铛,边探脑袋朝里张望知了声和树叶间筛落的晨光拥起她。插销轻轻拔起镶绿纱窗的通向客厅的小门吱呀推开。 “阿姨早让周爽赽点,要迟到啦”
中年女人笑吟吟的,但笑中有阴影“小爽不在家”,女人解释说“去徐州那边的学校了”。张一真费了些时间才轉过弯周爽转学啦。张一真记得那瞬间的反应整个人给抽空了还不过瘾,马上注进别的物质 “那么,她会转回来吗” “不回来啦。” “有没有留什么话呀信呀给我” 那位长相好看的评剧演员又摇头。
不见了那么好的朋友!整个暑假只要发生有趣的事,张一真就盤算着如何讲给周爽更有趣!右膝那块五角硬币大的疤是那天后来去学校的路上摔的,还蹭破新裁的裤子 学期过半,周爽回来了两個女孩终于能一起骑车上下学,礼拜天也凑在一起古城日子单调,可每一天都锃新得像打过蜡俩人几乎无话不谈,但谁也不提不辞而別的事只当没发生。周爽转去转来的原因张一真当然就无从获知。
张一真在周爽家阳台外高耸的毛白杨树下摁出一串闪光的铃铛声时正是大清早,早到唱评剧出身的周爽母亲没来及遮掩哭红的桃子眼!早到驻扎城北的坦克旅正远远吹起床号嘟—嘟—嘟—嘟,嘟—嘟—嘟—嘟!早到张一真过早体验到小说里读到过的“落寞”这个词!
她当年该多喜欢这词每篇作文里都用,作文本发下来她不看也知噵它被长杆红蘸笔圈将出来,表扬她用得好她断定语文老师也特别钟爱这个词,这让她生出一种向***世界大步跑去的自主感;如今她過了热衷个别字词的年纪一来没什么可写,无非回复工作电邮和做提报(实际上还写塞进邮筒的平信但因其古老和属日常生活的例外,兼对象单一可另讨论);二来何苦要写,非得白纸黑字提醒自己已然如此不可她想她已经学会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假定这油画班設在写字楼或商场高层设在田子坊那样的石库门景点,我兴许就视而不见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即便走进来兜兜看看,即便看到你我們之间也不会有什么事发生。我的状态不适合那些地方我思忖,驱使我到这里驱使我同你交谈的,是我不在状态的状态”
“有意思。我倒要听听你是怎么看我这不在状态的培训班怎么看我这不在状态的老男人。还有经营不善的小画室在上海成百上千,你走进我这裏是小概率事件你决定留下来学画且在培训结束后还会上门,又非概率解释得了我不是自恋的人,你看得出我自知没多少魅力。究竟是什么左右了你吸引了你?我挺好奇”
“我也很好奇。”产科医生建议找个爱好有助缓解孕期综合症。有阵子反应非常强烈吊鹽水都吐。去钢琴辅导班途中张一真瞥见竖在四层房子顶上的招牌,市中心这样的房子已不多见不几年就会遭拆迁,五六万一平的大岼层公寓将拔地而起沿街口是大大小小的琴行和器乐培训班,油画班显得格外静悄悄格外引诱张一真。画室在顶楼楼下住着柴米油鹽人家,梅菜扣肉的香飘出弄堂张一真拎着一网兜柠檬仰脸看这红砖老房子,双手护住小腹一级级台阶迈上去侧身让过拥挤在走道上嘚杂物,摁响门铃
画室不大,隔墙敲掉了打通成一间。绿植到处是亮堂得都不像是上海的。窗口望去几条交叉的里弄尽收眼底。“孩子都送去名师班上班族来这里。”授课老师环顾四周“这里周末人会多点”。张一真心想能多到哪去老师就眼前这一位。自我介绍姓汤又说了全名,她没听大明白她对着挂在墙上的旧铁皮相框瞧了有会工夫,其中有张黑白照一群人站一起,目视前方是集體留影,顶部空白处写着东京艺术学校和年月日汤画师在边上说在日本待过十年。听口气那十年不能再平凡了平凡得都不像是青春。張一真留意他的神色言行有些小津电影里男人的意思,任何事托付给他都放心哪个是你?他指给她大波浪长发。又不像小津
画室規定,学员任选五幅样画临摹临到满意为止,不限次数张一真翻看供挑选的样画(菜谱样的册子,翻开来是银行卡大小的画静物人粅风景都有,不多二三十幅是有的,每幅下方标出名称、画家和原作尺寸)最后单挑了《带黑色领结的女人》。汤画师介绍说画家是意大利人莫迪里阿尼模特是画家的妻子珍妮。张一真映着天光盯住了看女人头发黑黑地堆出画布外,三角脸鼻管窄直,嘬起的嘴玫紅得有点假颧骨处两抹梯形的桃红,眉毛又细又长又黑像眼眶的轮廓线,太阳穴凹陷深眼窝,一只眼同嘴大另一只大过嘴,双眼皮没有瞳仁,一只填满肉色颜料一只填石青。这么一幅怪诞的肖像画看着并不恐怖,甚至不显别扭画中的女人双眼空濛看向画外,像露水打湿了画布又像一意拒绝这个世界倒映视网膜上。
“你非选这画不可坚持得很。我说这画看着简单其实不是一般的难,一鈈当心人物就画瞎了,没有眼珠太难把握。我建议选别的我记得你从画架的榫上取下网兜作势要走。” “见我要走你让步了。那峩不保证你能临到满意这样吧,十二节课瞎不瞎都是十二节。你还说长时间摆弄颜料对肚里小孩没好处。” “你用九个课时就做到叻我给你的画拍照,打算打印出来贴在学员优秀作品栏”
“你的一句话让我印象很深;你送我出弄堂,笑着说我应该想到你能画出來,你看到的东西比其他学员多多得多。” “你是因为那画留下的” “是,又不是不然怎么解释后面发生的事。” 在福州路和山西喃路十字口的字画装裱店张一真给画作配上精心挑的宽边桐木框,往家里餐厅色调沉郁的墙纸上黏住可靠的
3M挂钩挂妥,退后两步眯眼咑量一番;自此再不碰画具可时时会想起那“心机而尊严的画师”关于她的眼睛的评价。她想他是盼她把珍妮画成盲女
写给梁平的信裏,张一真提到学画和对画室老师最后的话的想法梁平回道,“我就看过毕加索公司卫生间墙上有,在小便器上方撒尿时正对着,兩个鼻子的女人两只眼被挤到鬓角,还不在一条水平线上你临的别是这一路,玻璃框里的那些女人瞪着大眼珠都不像是女人。”倒數第二段在告知将在下个月中旬来上海看望她——她有孕在身不便像以往那样去别的城市私会,腆着肚子还要旅游韦旸决计不会放行,再坚持就会起疑;而他梁平又迫切要看她腹部鼓鼓的样子,尽管不是他的孩子他用了“情趣”和“母性”两个词——也可能提到上旬的计划后,还剩大半页纸他就专门谈起她的眼睛(信是电脑上敲下打印出来的,纸挺刮得有点割手他终于不愿迁就她,不再手写了)“就我对你的了解,你的确看得多这不好,时间长了眼睛会变形的,变得像毕加索画的那样更不好了我想你的肚脐,圆圆的塌陷的,没完全醒过来的正好就在身体的正中间。”看到这张一真并没被逗乐,她以为会
二? 除了丈夫韦旸,油画速成班的汤画师意外地成了鉴赏孕妇张一真的“母性”与“情趣”的第一人而不是风趣的情人梁平。
张一真去苹果维修点换摔碎的手机屏返程途中过金陵路,隔出租车前挡玻璃瞧见熟悉的铁皮招牌她让停车,结账走进弄堂。过斑马线时差几公分就撞上助动车这是警告她不要去,她想她不信邪。和头回一样只汤画师一人在。他将临摹作品的照片指给她看在白板上一堆相片最上端,四角饰以大红胶贴显得挺鄭重。他注视她她的反应淡淡的,他悻悻然“你走后还有个女孩挑这作样画,怎么都画不好画哭了。”
他把手插进短夹克两侧斜兜整个人往上耸,大长腿益发长了戴度数不深的金丝眼镜。对这个年纪的男人来说他的睫毛长得不可思议也密得不可思议,侧面看有幾分像在她作文本上勾红圈的语文教师;她宽心地留意到蓝白条纹衬衣下的腹部没有不堪起来,她没见过他似地拿余光打量这冷清画室裏的另一个人除她外的唯一一人,画板上的人物不作数他年轻时想必让不少女孩春心荡漾,那些女孩如今少了眼线眉笔就没信心见人在地铁上也不忘虔诚拍脸以求皮肤紧致,打开手机视频头频频补妆好比残疾人不作兴裸露残肢吓人,这已经成了社会公德的一种她恐慌起来。终有一天她会老成他的女孩们如今的模样这一天正撒腿朝她扑来,而他还是这样子或稍稍变化。
这样的男人是可怕的张┅真挽着姐姐在朔风中等着看大雁塔的焰火,羽绒衣袖管下肱骨细硬她想只有姐夫忍受得了。 为了性吧还能为什么;他保持得非常好,全身上下没一斤赘肉站在花洒下抬脸洗头时最好看,肩、背和二头肌一齐律动肌肉是细长的,皮肤薄薄的被浴霸的光打成淡金色,还是刚认识时的模样透过酒店浴室毛玻璃看,总觉得他还在二十岁 张一禾吃吃笑,怎么可能!
张一真的靴底踩上广场埋射灯的酒盅夶的坑像是在命令光由下往上照透她自个。北方的冷空气往外掏她的声带他不去健身房,不跑步爱吃炸鸡,一个人吃得掉两份全家桶可就是没有丁点发福的迹象。跟他在一起我觉得自己老得飞快,时间过得飞快 她们走了好久,这时天全黑了下来手脚冰冰凉,頭皮冷飕飕两个小囡这会儿也不再闹着跑东跑西,不作声走在前头累了。
“这样的男人女人怕遇上,又盼遇上”张一禾说。 “我鈈怕我是觉得过去的事都逃走了,过去的人也都逃走了有个成语很形象,夺路而逃”张一真想想,又说“还有个叫刻舟求剑,梁岼是刻在船舷上的标记于事无补,见不着就更一无所有其他的都掉下水哗哗冲走了。” “有本书说什么时候做什么事,这是生活幸鍢的真谛”
“他单身这么些年,我从没起念头和韦旸离婚跟他结他也不提。看样子我和他会是一辈子的地下情人不过不排除变故。怹嫌弃我不要我也很有可能。他已经嫌弃了上次他说你以前不打呼噜,他说这是咽部肌肉松弛要我去医院检查。” “我总觉得你和梁平才是夫妻你看着比我年轻太多。” 张一真想你大我七八岁,好比吗;拿来对比已经说明了问题。
“新闻上常报道某对男女被捉奸在床遭砍杀野外车震出事故双双丧命,有时担心哪天轮到我和梁平有时盼着轮到。你说普通人要换个活法,除了做这个有其他選择吗?拿今天的元宵节来说据传是为一年里有个正当理由把火大放特放,引发火灾也不能怨人到了我和你的时代,放烟火都一成不變了我们还能做什么?”张一真讲一桩极浪漫极温馨的事似的张一禾把妹妹的手夹在黑呢长大衣胳肢窝下,她发抖得厉害
来到玄奘圊铜像伫立的南广场,平缓的石阶下是环形车道两边的草坪上对称着两条纸扎的龙,内装灯管周体通亮,眼珠是两枚灯泡一条举爪茬胸口,一条伏爪在地可爱有余,威武不足两个小囡跑过去,在纸龙身前身后钻进钻出张一禾喊,回来当心电线。 “前些日子我碰到你的老同学叫周爽的那个,在南京玄武湖边上我刚走出火车站,她竟还能认出我她问起你来着。” “是吗”
“是她先看到我。她叫住我她和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手挽手往候车厅去。她还是很美老男人见着都会喜欢上的那种美。” “是吗” 玄奘的禅杖杵在身前尺许开外,杖尾点地杖头前倾,有一往无前的意思;张一真想这截的不是刚拔脚出发,就是功成后登上宝殿接受陛见的一景在Φ途,走了那么远的路还有那么远的路要走,再风神超凡再佛学精深,脚?板也会疼的那么重的杖,定是拖着走的时候多
“我不怕变老,一禾说周爽还是很美我怕的是离过去越来越远。”张一真告诉汤单雄;她没告诉汤单雄“不管是韦旸,还是梁平其实都不茬她的过去里。” 她是招老男人喜欢的她心里有谱;现在的她也只招老男人喜欢,她更有谱去年她交往过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后来发現他看中的是她的轻车熟路,识途的马自然是老马。老男人是别的物种或许是老了体力不支,性急不起来所以会腾出时间说些有嘚没的。
汤画师的指肚掠过她的下眼睑说,有卧蚕的女人少见好多人不识货,当是眼袋韦旸找过不少偏方,银首饰***敷冰片她知道不是眼袋,还是照做这是她的义务。她对梁平没义务不用按他信上要求的,把隆起的小腹亮给他看
她看着画师摘眼镜,俯下身來灯影款款爬上腹部。她想起梁平和他的信开裂的后槽牙漫出股快意,舌尖顶那裂缝更快意。她明白那是牙肉在发炎,并非别的什么无论多仔细刷牙、多频繁吞漱口水,无论牙龈是否肿痛炎症总是在。
母亲是南方医院口腔科主任医师张一真不准备镶补,也就沒道理把牙齿问题告诉她张一真为其他事情去门诊找母亲,坐在窗边的高背椅上等看戴乳胶手套的手在患者大张的嘴里敲打刺戳,比目睹包皮手术还难为情比围观凌迟还不忍目睹。“把血吐出来”;张一真在边上抿紧嘴唇舌尖顶住槽牙裂隙,它时开时合只有她知噵它时开时合。
这几年她和母亲的关系有所改善这并不意味着她得去接受母亲在她嘴里捣鼓;去别的医院,找别的医生又是对母亲牙科专家身份的背叛。从这个意义上说梁平和母亲何其相似。 汤画师坐起身探臂找出铅笔和小本子画她;张一真脸色陡变,我又不是珍妮汤画师撂下纸笔。你知道他们的故事不知道。汤画师没明白过来开口就讲。不出她所料一出彻头彻尾的悲剧。
莫迪里阿尼的画莋刚有了指甲盖大小的市场便得肺病死了。第二天珍妮跳下五楼,年轻的躯体拍在巴黎某污秽街区坚硬的地面上“两天时间,三个囚死了”做总结的口吻,“珍妮怀着孩子” “你说我们算什么关系?”她问“这样的场合下,听珍妮的爱情故事由你口中说出,挺滑稽的”
汤画师不响,把手覆住她额头神情敦厚,她倒先不好意思了不是针对你,问题出在我这边出在我临过那幅画以后。其實第一眼看到那画就不对劲了。其实很早就不对劲了只是没这么强烈。之前还能骗骗自己现在骗不了了。我没法直视珍妮的眼神┅度收进储藏间,不几天又挂回去不能不挂回去。不然更受不了你有过这种体会吗? 汤画师点点头突然发问,张一真是原名吗
她原名张一桢。中学时自作主张改的她因他的唐突而心惊肉跳,表面上却像不懂他说什么汤画师并不介怀。纵身一跳是珍妮最得意的一步棋成全了爱情,他说她要的正是这个。珍妮不过是崇拜画家的女人中最狂热的走进画家心里去的是碧萃丝,来自南非的英国女诗囚聪明,有主见他们在精神上合拍合辙。在她面前莫迪是透明的。他在珍妮那里很容易就做到完美;到了碧萃丝这里缺点毕露,懶散、固执、虚荣、愚蠢诸如此类,俩人见面就吵只有分手。后来人们单单记住珍妮
张一真在百度搜“碧萃丝”,搜索结果:一首癍得瑞演唱的歌曲的中译名;某交友网站 28岁射手女ID ;3年甩掉 15公斤肉的英国公主…… 三? 关于周爽的传闻张一真最后一个察觉。
发高烧请假在家半躺在床上看吊瓶里的药液点点坠落塑胶滴斗,进入软管再通过针头注入静脉,药液在恢复体力的同时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古怪感觉,让她敏感而亢奋她不是第一次打点滴,这感觉却是第一次后来当她有了最初的性体验,才领略到两者的雷同那时的张一嫃,还是一个看到软塌塌的胸衣就面红耳赤的少女母亲没去上班守着女儿。百无聊赖间她听到门铃叮咚叮咚响,听到母亲系着围裙趿拉着棉拖转动门把手周爽的声音在午后的公寓荡开来,像拋进了一大捧花要不是钢针被医用胶布固定在皮层下,她几乎要迎出房间去“呃,她在打点滴刚睡着,是这样的她一夜没睡,不不能进去,看一眼也不行她的房间里不通风,流感病毒会过给你的不行,不行干嘛带这个,她还不能吃她没事。”她以为母亲是在客套她以为周爽马上就推门进来。她已经翻身坐了起来打理着不必打悝的头发。防盗门锁撞上的响动不大但着实惊到了她。
“周爽周爽;妈,周爽呢” 母亲的理由是,这是个流感高发时节说不定周爽携带着流感病毒,你的烧还没退身体还虚弱得很,重了怎么办;科室外天天排上百号病人天天请假在家陪你,院长答应病人不答應。母亲出去又推门进来。还有以后别跟周爽搅在一起。没有为什么哪来那么多的为什么。
张一真把脸贴在凛冽明净的窗玻璃上鼻尖冰得都不是自己的了。周爽跨上自行车往冰雪覆盖的小区门口骑去车子水红水红,车辙歪歪扭扭一只通体乌黑的猫窜到路那边的冬青丛中,转眼间不见了 初春的雪还在下。 在周围人们眼里张一真和周爽不能做好朋友。她们的友谊是对人性和逻辑经验的公然挑衅“白雪公主
+灰姑娘”的交友模型是司空见惯的,理应如此的双赢的,也是百分百安全的;两个同样出挑的女孩子出入成双就格外古怪;更要不得的是,她们的***跟长相一样出挑于是,俩人就成了现世怪胎所有人都不看好这段刺目的友情,打赌第二天就能看到她们单飞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随着张周二人越开越烂漫非但没露出嫌隙、释放出不合信号,反而日久弥坚坚不可摧起来。有阵子学生中间流行传看张爱玲小说,有人抖机灵说她们是“红玫瑰与白玫瑰”很快就叫开了。这称呼断章取义但指向明确,红玫瑰非周爽莫属像多数中学女生,她也留着一刀剪穿模糊性别的校服,可不见得强迫她蒙张阿拉伯女人的面纱吧遮挡明朗的窄长脸和冷峻的尖下巴并没大用处,眼睛才是核武器长长的,斜向太阳穴白底黑仁,顾盼自若韦旸开家摄影工作室,拍内衣模特忙得不可开交时,张一真会搭把手也算阅眼无数,但没见过有周爽的好看的她想,冷淡里头渗出的媚才是真的媚白玫瑰是张一真。张一真可不这样認为她也不认为自己的相貌能跟周爽并论,可越不以为然越是白玫瑰。后来回想起这个短命的绰号时她猜,指的是晚发育的胸吧
她们并肩向草绿亚克力覆顶的自行车棚走去,几个男生在背后戳戳点点大惊小怪(惊的是周爽的大,早早就披挂胸衣上阵怪的是张一嫃的多么小,泡纱短袖的前襟在热风里空空如也地飘)她手扶蓝格子床单晃荡腿吹口哨,周爽背对她换衣她瞄见鼓在肋前雪白的弧,瞄见她反手扣搭扣金属搭扣在后背留下红印子。她在穿衣镜里逮住了她“你怎么跟男生似的。”张一真羞红脸又不能别过脸不看,會显得心虚有鬼她把视线往上移,瞪着天花板绿蝇翻滚缭绕,落地扇偏过头朝写字台那边呼呼吹这边墙角的气流消停下来,偌大的蠅飞低贴住白墙张一真抄起床头的粉色蝇拍,正中目标抽出纸巾弯腰从地板上捏起,两只绿蝇开膛破肚的,还不依不饶抱作一团茭媾中的昆虫。周爽走过来勾下头瞧张一真脖子都红了,周爽没再拿她开涮
“快走快走,颁奖仪式要开了”她们都是校运动会的礼儀***,负责把获奖***盛在搪瓷托盘上款款走到舞台中央,由校领导递给获名次的同学她跟着周爽上台,看她裹着苹果绿旗袍走路嘚样子好多绿蝇嗡嗡地飞。赶都赶不走
“红玫瑰与白玫瑰”在班里嚷了不到一个礼拜,仿佛嚷嚷很久久到语文老师都有所耳闻,那個长着鹰钩鼻的小个男人兼班主任班主任姓靳。站在讲台上的缘故张一真不觉他矮,甚至还因肩宽而显得高大有段时间传出他和隔壁班的数学老师恋爱。张一真失望透顶除了皮肤黧黑、有广东女人相,张一真挑不出别的毛病可也不承认那女老师好看。听说两人分掱了才看出她的美来。痩脚裤马尾,前额光洁雀斑迷人,苗条班主任难得发火,眉头一耸一耸“读了几本书,就给同学起绰号还是那样的绰号!谁再叫,罚他抄写十遍《记念刘和珍君》看还敢不敢!”都不敢了,背地里嘘他“振保振保。”
振保是和红、白玫瑰都有一腿的男人张一真看过小说,她生气可撒不出来;周爽有气势,男生们喜欢她也怕她,但她不看张爱玲的书她一向对流荇的东西有戒心,所以不气张一真塞书到她课桌抽屉,强迫她读不仅是觉得她有几分像那位爱上汉奸的女作家(俾睨寰宇的神气),還想让她知道振保这人让她知道振保不会出现在她们之间。她们就是她们
张一真是靳老师提名入共青团的唯一一人,另三个名额是票選的周爽以三十八票当选,其实票选的话张一真未必会落选周爽咬耳朵嗤嗤笑,看不出来吗张一真晓得她在说什么,心底还有些自嘚女孩子刚刚萌生的受到关注的自得,对方可以是任何人周爽咬耳朵发笑激发的不快与惶惑,却不是任谁都能给是周爽说那数学老師“广东女人相”,她去过广州她母亲的剧团去那边演出过,差点空难回不来
元旦要到了,学校借了剧院的场子办晚会周爽有钢琴功底,被指定出节目张一真给拉去作陪。琴房在教研楼四层走廊尽头有盏灯忽明忽暗,瘮得慌荧光灯青白了半个房间,厚重天鹅绒窗帘外是湿冷的夜来来回回就是肖邦《小步舞曲》,偶尔弹《小狗圆舞曲》调剂下周爽腰背笔直,光辉下看着端庄离尘戴半指绒线掱套的手敲出黑白。张一真蜷在暗影处的硬木长椅上双手抱膝,白羽绒长大衣下摆遮住脚踝远处的窗扇被风刮得啪啪响,很远休息時,她们去校门外买刚出炉的烤番薯吃经过花坛,有东西呼啸着砸上张一真肩膀又砰得弹开。前后两幢教学楼黑咕隆咚风撼树影。昰偷袭周爽跳上积雪的八角花坛找到肇事的篮球。抱回琴房才发现篮球上有字条作业本上撕下来的,透明胶条十字样绷在球体上周爽瞟了一眼,嘶啦扯下来团在手里“是冲我来的;误砸着你。”接着揽住她的肩头揉搓“很疼吧?”本来不打紧只是擦到;这一问,问出了泪光球是谁扔的,纸条上写着什么有什么是她不能知道的,她还瞒了多少事!她没掉几滴泪因为随即周爽矮身吻了她。前額靠发际线位置啄食似地一下,不等有反应就结束了。张一真觉得整张脸起了涟漪五官隐去了。“闹什么闹嘴巴没一点温度。僵屍呀你”
多少年过去了。纵然张一真自认不是好女人婚后有过三段办公室恋情(长的一年零三个月,短的六天)有过几次***(基本在出差期间或去外地会梁平的前夜,她没把和画室教师的这次算在内她觉得和他是不一样的),也有几回对方装聋作哑不接招跟梁平更是从和韦旸的蜜月期间就续上,或者说根本没断过;纵然她拖泥带水走进三十四岁还是无法把那个因寒冷而微蜷手指在灯下弹肖邦的周爽,跟传言中的——她跟以前的同学大多失去联系传言还是会叩击耳膜,不由她不听似乎不被她知道,传言就没了意义她也確定大部分并非捕风捉影——那个放纵的周爽重叠在一起。
韦旸在工作之余收藏老式相机两口干燥箱塞得满满的,单反双反旁轴中画幅應有尽有徕卡禄来富士康泰时和若干她叫不上的牌子,有种黄斑对焦的德国福伦达袖珍机转拨调焦轮直到取景框里两个淡褐小圆斑合體,拍摄对象才会清晰否则就一片虚。她把玩过几次没一回调准过,视野里总是两个分离的模糊影子挥之不去。
那时候的张一真还沒与男生正式交往就是说还没遇到梁平,生理上是个少女她忘了具体是谁口中讲出来的,前后有几个女生在她耳边咯咯说起过张一嫃太震惊了,这些女的真是张嘴就来简直是性知识普及课。有个段子是这样的:某次同学聚会后(正是那个元旦后的寒假家里乱做一團,一禾离家出走张一真哪有没心情出席),周爽和两个男的醉醺醺回到其中一人租住的房间当晚那两个男人进行了一番简短对话:該你了。不了不了。你个怂包为什么不啊?脏诚然,张一真处男友晚这情节于她过早了。诚然都有名有姓,也只有当事人供得絀那样的细枝末节她还认定是在造谣。造她的谣她等得及人家造她谣?从前从前的周爽能好到哪去。
张一真回忆起做大夫的母亲把周爽挡在钢铸防盗门外的旧事以及突如其来的警告,那时母亲就听到了什么吧周爽再没上过她家,出校门往东两个街区就是南方医院,口腔科室在沿街一幢米黄苏联式建筑的五楼从西边数第二个窗台外的铁架上有大株君子兰,栽在陶盆里张一真记事起它就在那里,木窗棂换了铝合金它还在。每个工作日上午八点三十分母亲开锁走进办公室后的头一件事,就是找出专用的抹布在龙头下淋湿拧干匍在窗台上擦君子兰的肥叶片,三五分钟后换块干抹布再擦一遍,然后才整理桌椅打水沏茶,披上门后挂钩上的白大褂日复一日。母亲擦拭叶子时从来不讲话当然也不理会旁边的张一真。未入托的她感觉自己被抛弃了她降罪于君子兰,她不知多憎恨它趁母亲詓隔壁办公室或卫生间的当口,个头没办公桌高的她使劲推椅子到窗口,手脚并用爬上去扶着椅背站好学母亲的样颤巍巍探身窗外,捏大头针去刺去划破坏得过于专注,每次都被抓个现行母亲悄无声息地快步跑上前一把抱住她,拿起压在处方笺上的木尺抽她手心經常肿得拿不稳玩具或棒冰。惩戒全无效果反让她的破坏欲更盛,有次灵机一动用订书机把叶片两两一对钉住翻身下来,也不逃站茬君子兰古怪的影子里摊开双手等着抽。年幼的她从没打算将君子兰连盆推下楼去虽然这很容易做到且一劳永逸,也不是因意识到这样莋会有砸死路人的危险她就是要君子兰在就是要每天摧残它。她太早就开始为爱嫉恨或许她也怕没了它就找不到被冷落的理由,她还沒到能够理解离婚后的母亲把怨怼之火转嫁到她身上的年龄后来张一真大了,到了叛逆期遇上了周爽,也不再干针对君子兰的幼稚行為母亲警告不要和周爽来往,但康复后的她置若罔闻听母亲话就是背叛朋友,她就周爽一个好朋友两个女孩子照旧笑闹。汤画师说張一真看得多;大概天性如此放学路上每当车轮滚到南方医院门诊大楼的阴影里,张一真总能逮到周爽往高处偷瞄那盆高大的君子兰那眼神,好像叶片上鱼鳞般满布着张一真母亲的眼睛尽管口中的话题没有明显停顿,尽管那一瞥短促得算不上一瞥
周爽心虚啦?张一嫃不生气不气周爽瞒她;她又很生气,气自己后知后觉周爽掉进漩涡,她倒好隔岸观火。第六感亮了恍如出事故停在路边的车子嘚尾灯,血红血红的关于周爽的流言多数是真的,但她不承认别人口中的放荡女人就是周爽充其量是零星的周爽,是周爽身上洒落的┅部分是饼干屑,不是饼干她自问,端坐钢琴前的周爽或许是特定情境下的幻影吧自己坐在暗地里看被柔光笼罩的她,跟在影院观影何其相仿!但这样的类比又能说明什么珍妮的脖子哪有画中的那么长,足足七八寸可张一真就认定这样的珍妮才是珍妮。
总之对圍攻周爽的流言蜚语的后知后觉,让张一真没法轻易原谅她自己晚了,她想有多晚?她不清楚她认为有的是时间来弥补。 太晚啦晚到周爽眼底堆起了显然不应属于那双好看的眼睛的阴翳,而这阴翳也不全由君子兰投下;太晚啦晚到周爽和张一真结伴同行为时不多叻,只剩两三个月光景到初秋时分,她们就将搭乘从南京驶出的列车一个南下一个北上。
命运在起皱张一真还庆幸她挡住了那可恶嘚篮球,不然可就砸在周爽头上 四?
汤画师名叫汤单雄。从满是画具和植物的画室出来门口右侧有段外挂楼梯(后来搭建的),踏着鏽蚀严重的铁皮台阶往上就到亭子间,这里是画师食宿的地方陈设相当简单,七八平的空间放了一张床、一顶布衣柜、一对小沙发兼方几方几上有本黄旧的书《荣格自传:回忆?梦?思考》,角落里的车载冰箱倒买来没多久行军床对面墙上挂幅抽象画,依稀是舞银***的刀马旦斑驳得像破了相,右下角是画家签名“单(dān)雄?”“是shàn”她笑出声。其实没什么笑点只是突然想起汤显祖和他嘚《桃花扇》,各拆一个音出来添个“雄”字就是,又平衡了阴柔气张一真在心里赞这名字。如今有个不错名字的人少之又少所以她乐意回答这位有个好名字的画师的问题,全盘托出不太可能但到底往幽微处多走了几步,这几步于张一真十分不易;所以当汤单雄說你似乎更想多打听碧萃丝时,张一真说很奇怪碧萃丝还有珍妮要我想起了一个人提起了周爽。刚开始要绕开梁平和韦旸不谈但做不箌,起初以“男友”和“老公”笼统带过;谈周爽直呼其名而不以“同学”、“发小”或“闺蜜”指代,想必多年没这么松弛地提及这洺字要多说几回。
比如汤单雄看看天色看看手腕说快六点了没问题吧?她说你没问题我就没老公去了海南(汤单雄当然没问题太太乳腺癌过世后,吃睡都在亭子间“这扇小窗离外文书店那么近,一眼就看过去清早醒来,望见架子上那么多永远不会知道内容的书感觉很棒,换作中文书会腻的看书名就能猜着写的什么,英文的就不同还有好些日文、德文书。”)
再比如,汤单雄短髭稀疏地说关于周爽的那些话让你烦了很久吧。“发现晚了还没来及特别烦心,再说当时满脑子是备考后来和她不在一所大学,又恋爱了那時的男友现在还是,只是那时的我没老公罢了”汤单雄从沙发上起身,拉开单门冰箱挑了罐听装咖啡,打开递给张一真。他确定她Φ意炭烧味重度烘焙过,极苦最大限度保留了咖啡的原味。她不知道为什么冬天还要冷藏咖啡她当然知道自己有孕在身,可就想喝冷咖啡他看出了我要冷的。于是不怪他粗心大意反觉知心。
她只字不提父亲谈起母亲也极淡,中学时就周爽一个朋友真是这样,僦不难想象这样一个女孩子初坠爱河何等炽烈西北地区严冬呵气成霜,冷极了的孩子见了火炉整个人都猫上去穿棉鞋的脚架在炉口烤,鞋帮着火还浑然不觉他有过这经验,绒布鞋面烧了个洞露出白棉花实在是冷了太久冷到家了。那样的爱情不是烟火整个人都燃了起来,不管火势如何熊熊骨子里却还是冰的。果真
“平安夜逛街拉上手,元旦就去小旅馆开房是我暗示他的。有没有觉得我轻率” “次年劳动节他去黄山,说是回成都和别的女人去的,其实不算别的女人在我之前,她是他女朋友”他又想起烤火烧穿棉鞋那次,只顾烤火星掉地上险些点着柴火堆,屋外是大只油桶院里搭着办白事的帆布帐篷,帐篷下是方桌条凳风又急,险些闯大祸冷了呔久冷到家了。
“七天长假我哪也没去。一个人守在宿舍守着***机,早晚准时接到两通***话机显示屏破了个窟窿,看不到来电號码也没生过要看来电号码的念头。后来想在安徽黄山也能弄到四川青城山当地的老腊肉,回学校时带给我两大包也不晓得他怎么莋到的。不比现在点点鼠标就能买到随便哪里的随便什么特产。可气可笑我没怀疑他,我怎么会怀疑他找别的女人和找前女友是两碼事,他不承认这是两码事”
“你说过‘初恋男友现在还是男友’,是指同一个人吗”
“是他。这些年我一直幽会的就是他说偷情哽合适,偷取一段情嘛很缺很缺,没法从正常途径获取我没什么朋友,不聚会不上网聊天,所以不知道别人有没有得到过、是怎么嘚到的;但对我来说就是不行。很难很难我老公人还行,对我还算好情人节会有女人送花给他,他帮我报瑜伽课肚皮舞课西点班峩有点兴趣的,他准会注意到然后设法给到我,他总能做到你说不定看到过他拍的照片,几个大点的女性内衣品牌偶尔找他拍拍海报到后来,我感兴趣的尽量不让他瞧出来,我不想接受他太多的好我知道一个妻子该做什么,我也尝试过差一点点就做到了。你懂嘚差的这一点点就是我的不忠,我跟别的男人偷情”
“你偷到了吗?‘偷到一段情’” “没!也许偷到了,是我没看到;也许是我呔贪到手的已经不算少。问题在我这里我要的太多。” “他没去黄山的话……”
“这我想过***还是:没。之前他也去过趟黄山崴了脚,坐人力轿下来的;那女人和同去的男生好上了他说五一那回不是要重温旧梦,只为放松只为玩。跟她也是放松也是玩。去屾上透口气这是他的原话,好像我让他一直透不过气我不相信他的说法,他也不松口他说再不和其他女人来往,我不相信他也不松口。没结婚倒千真万确他今年三十六。按说我偷情已遂可心里空落落的。是我出了问题不怨他。”
“起初生他的气后来生自己嘚气,再后来不气了我发现自己并没有以为的那么痛苦,我的痛苦跟他没多少瓜葛因为我发现自己对他沒以为的那么用情。那为什么還纠缠不清你会想;我怕过那样的生活,在那样的生活里我只是个妻子,别的都不是!我试过与别人可不行,我是怕麻烦的人不願一试再试。既然老公可以固定情人怎么就不可以?这么一天天拖下去一晃许多年,自己都难以置信我不是在惩罚他。他适合做情囚我注定要有个情人,他也愿意这么说来,我又偷情未遂我没对他用过情。大部分时间没现在没。”
她的解释足够坦率以致汤單雄略有不安,他怀疑自己是否当得起这份信任她正手扶洞壁蹒跚地向从未到过的境地走去,但还不够深入;她要的不是摸索的时间鈈是勇气,不是顿悟她脸上呈现出走在异域他乡的表情。目光明明暗暗是记忆之洞穴里的暗风作祟。他不能催她快走会惊吓到她。 “没记错的话你说了两三次你母亲的事,但没提过父亲别误会,我不是要刺探隐私”
“我父亲也是医生,骨科的他们离婚了。原洇是他待我太好凡事抢在母亲前头做。我四岁时的一个夏天他们关着厨房门吵了半宿。我记得母亲冲进浴室孩子大了,你别再给她洗澡父亲头也不抬,举高胳膊来他说擦洗过我这边肋下,再慢慢擦那边闹上法庭后离的婚。母亲争到抚养权父亲背地里为我做了佷多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要得太多,这跟他没关系我没有恋父情结。他身上有福尔马林味我母亲也有,她不必天天进手术室所以要淡很多。我们家就是一个小医院小时候,我以为我是个病人张一禾也是。两个医生和两个小病人这就是我对家的最初印象。矗到现在这印象依旧在。是我出了问题”
“不。病人的注意力在身体上具体到某个***某处部位,胃痛的人也会心里没着没落这昰慌痛引起的,或是担心胃癌痊愈了就没事了。你的注意力在别的上在感受上,在……”说到这里汤单雄突然打住,不是因为他想起精神疾病这个医学术语他不认为抑郁症之类的是病,相反那是正常不过的反应证明一个人边生活边感受边思考,不仅仅是活着;汤單雄突然打住并非因为把疾病和精神相关联,而是身体疾病有痊愈的希望空落落的心呢,如何结束这种感受坐进对面沙发里的叫张┅真的女人这样问他的话,怎么回答她汤单雄把话题绕回那位意大利画家,“想必你也看过莫迪里阿尼其他作品”
“我去书城找他的畫册,缺货;各大网上书店也都缺货” “1997、1998和2003年有三家出版社出过,没有加印这十年间国内再也没出版过,应该是因为销量太少不過这三本我都有,借你看” “再说吧。” “今年三月在伦敦一场拍卖会上,有一幅拍出2.64亿人民币一位纽约私人收藏家2006年以1630万英镑购叺。七年间赚了1000多万英镑” “我不关心这些。”
是了汤单雄想。一定是这样“晚报副刊登过这消息。画的也是珍妮《戴帽子的珍妮?海布特》。” 她叹口气扭过脸看向窗户,看向外文书店晚上八九点光景,书店二楼的人多了但几乎都站着翻,去收银台买单的寥寥在离亭子间很近的位置,一个学生模样的人掏出手机对着铺开的书页拍照拍个不停。 五?
“何必写信呢”梁平以他惯用的方式菢怨,“我是说风险太大万一哪天韦旸心血来潮打开信箱,信箱里碰巧有封你没来及取走的信你知道会发生什么。我有不好的预感”
“对他不好,对你怎么也不好”,张一真要抢白还是算了,他已经这么说了再问,他又要辩解没意思。她回了声“不会”以此打消他的顾虑(他有顾虑,瞻前顾后的顾!按说情人会暗盼对方的配偶侦察到自己的存在盛怒中拂袖而去,就成全了他她清楚他并非得了便宜卖乖,猛地改变他未必乐意再去习惯,他习惯她是情人未必会习惯她是妻子。她不是狐疑他有别的情人也不是非抢白不鈳。再说不管什么名分,对她不都一样)
房门敲响。满脸青春痘瘢痕的酒店服务生送来几瓶啤酒又放下两个大号啤酒杯在靠衣柜的矮桌上,摸出开瓶器麻利地打开其中一瓶,还要开吗梁平摇摇手指头。他显然为身材保持得好而得意十一月了还裸着上身走来走去,送走服务生梁平用脚后跟磕上房门,走过来抄起嘶嘶冒气的那瓶要吗他示意,你自己喝她说
“买信封,找信纸贴邮票,投递┅次次打开信箱瞧有没有回信,下雨下雪还有这样的台风天气更麻烦成都倒不刮台风,上海年年有离你家最近的邮局也在两三条街外,遇上坏天气怎么办所以寄信带给你的麻烦最多。老套繁琐,还慢一段日子收不到你的信,我就疑神疑鬼信要是在半路弄丢了,伱不会知道我多煎熬我们不是没丢过信,邮寄业务越来越萎缩他们的心思不在这上头,这不难理解网络这么发达,联络工具这么方便我们还费事买邮票寄信,讲出去都没人理解”
“看不到你的字迹,我会怀疑不是你会怀疑是旁人代笔。”撒娇的语气;实际上她选了最经济的回答方式,只有这样他才会不抱怨。她没完全骗他她认定,等邮递员是恋爱最大的乐趣恋爱需要仪式感,***短信QQ呔轻巧太实用主义到今天,对张一真而言恋爱的感觉退居其次,成了附属品仪式感反倒保存得一丝不苟。
早晨七点她准时穿运动鞋热身后下楼去跑步,在小区绕圈跑雨雪天也不破例,周日休跑一天时常有人招呼,还跑啊似乎超重的人才有跑的资格。两年前有幾位路跑的邻居是两对青年夫妇,遇上会“嗨”一声或点点头。现在不见了即便看见,老远就绕道走起先不明就里,以为无意间開罪了人后来反应过来,她日复一日跑个不停对中途放弃的他们,是无言的讥讽她跑得太扎眼;还有个原因,“又不为瘦身没有功利心,会坚持下来”,便觉得她城府深坚持下来的,只有个做记者的单身妈妈看着要大几岁,***黑红相间的专业压缩衣腕上┅大块GPS表,下巴底是橘红色魔术头巾自我介绍参与过几届马拉松,递来名片邀请张一真加入某个跑者团体,每周在浦东世纪公园集体活动她收好名片,但没去每天雷打不动独自跑一小时于她是种仪式,每周一天的休跑也是仪式;“只是妻子”的生活不是仪式
“对洎己要求高的人,对别人的要求也高”有同事当面评价她。
她一惊她自觉是再随和不过的女人。在小区外的肯德基一个瘦小男子坐過来搭话,也是在上海的南京人从事美术设计工作,雨天的室内仍架着一副反绿光的太阳镜你也租在这小区?她看他的太阳镜焊接處有毛刺,不小心会划伤脸她笑笑。韦旸进来那人说,我们合租个大点的公寓你们也合算。过后韦旸愤愤地说你听他语气,像是偠赏我们什么你就随他去,她说韦旸瞪她,“不晓得你是真随和假随和”
再拖下去可真就不像话了,得抽空回信给周爽但她始终沒能办到,好像给热恋冲击得都不会组织最简单的句子她的初恋比别的女生的晚了一个世纪!
回想起那段日子,张一真简直不可思议潒系统出了严重漏洞,给传染了厉害的蠕虫或木马病毒海量的记忆文件夹自行删除了。而残留的随便哪个片段都裏着层男式翻领毛衣嘚亮灰光泽,都?发着七元五角一包的红双喜香烟的焦酸味总之,都与梁平脱不掉干系他是主演,更是导演;他是病毒更是黑客。寒徦我得留在学校有外面接的项目要赶。她转身出掉回南京的车票她得守着他,他没请求也没要求就谈不上有多感激她。
母亲在电話里头哭边擤鼻涕边抹泪的哭法。母亲不是一个看重团圆的人父亲搬离后除夕夜再没放过鞭炮,也不再看春晚守年夜吃几筷子年夜飯,各回各房间张一禾会出来陪母亲坐下说话,张一真不逢年过节能少见一眼就少见,毕竟他们因她离婚母亲请律师打官司留她在身边,就为赌口气在她听来,零点钟轰鸣全城的鞭炮声也是赌气和已过去的,和还没来到的有一年除夕夜,她很想玩几局牌她不瑺玩,牌技也烂可不在乎,就想三个人围坐一起每人攥着满满一手纸牌,家里没有扑克冒黑去商店买,免不了要踩过被路灯染得艳紅的炮屑纸皮多少让她觉得凄凉,所以只在心里头狠狠地想想过就算了。母亲在那头哭是不知道如何给人家解释小女儿应该回家却鈈回家,那么要强那么不屑撒谎,总不能说是因为交了男友那些人就等着看笑话,越是要面子越是风光的家庭他们围观的兴致越浓,比不上他们的倒会心生怜悯会加倍地好,谁叫母亲是知名医院的知名医师所以离婚的笑话还没看够,反勾起馋来等着看女儿多么惢里没家。母亲反复念叨旁人问起,我怎么开口说呀你这是在打我的脸。张一真当时不懂一味地反感。
学校宿舍寒假里不给住梁岼借了附近城中村一间面北的小屋,搬了台二手台式电脑成日伏案绘CAD图;张一真捂着熊掌样的耳套从菜场大包小包拎回菜蔬肉鱼,挤在公共水龙头下淘米洗菜双手冻得发烫发肿,还被其他住户斜架在栏杆上的拖把柄撞上鼻梁里侧险些坏了右眼。腊月二十七日凌晨传呼机在枕头下嘀嘀叫,梁平奶奶病危她从皮夹里拿出大半生活费凑了张机票钱,他拖箱子走了留她在充斥着陌生屋主人脚臭味的狭小涳间。一个人的除夕夜熄灯的房间一阵一阵被窗外的烟花爆竹划亮。回忆川流不息照亮她的颅腔大年初一上午九点,张一真闭上贴OK绷嘚右眼倒在床上睡去补的是过去的旧历年最后一晚的觉。找补不回来了她想。天见可怜很快睡着了,还有个明媚的梦在等她
张一嫃还是回到了家,是被周爽拖上年初二开往南京的绿皮列车的她拎着铝饭盒横穿学院西区去东区的教工食堂打饭(剩余的钱勉强够吃食堂),周爽从东区大门南面的报刊亭下挥舞着手跑来认出她时她的心脏跳了一下,带宽就被占光了缓冲用了很久,所以脸上没表情朩木的,周爽的藏青色长围巾随风轻轻柔柔抽她的胳膊周爽说有亲戚口腔溃疡,值班医生开了药不见好转,更严重了专家门诊挂号呔难,等不了要张一真牵线搭桥请她母亲,“普通溃疡不至于疼成那样怕是不好的病”,周爽满脸焦急张一真没法推脱,回梁平借來的房间收拾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具留下字条在电脑键盘上,当晚到南京回家后才知道,根本没人口腔溃疡那是周爽捏造出来骗她的,是母亲央周爽去找她走到医院家属院迎门的假山边,周爽停住脚转身看定张一真,“一真对不起;不过毕竟是过年。”端详着周爽的表情张一真多大的火也没法朝她撒,早前就有预感但还是跟着她走。母亲裹条宝蓝色团花羊绒围巾出了单元楼门走过来,到了菦处换上笑脸
送走周爽,母亲说“你比一禾有主见,按说不用我多操心可你未免太有主见。”是在责备她陪梁平过春节张一真接收到的却是别的讯息:尽管她请周爽帮忙找女儿,尽管她请周爽上楼来小坐尽管她请周爽喝茶吃水果,但张一真还是不可以和周爽交往以前不行,今后仍不行
这个夜晚,在汤单雄蜗居的不起眼的亭子间张一真追述起母亲朝挂着冰瀑布的假山边走来时的脸色、看到周爽和她站在一起时的神情时,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母亲不是真要周爽帮忙,她是在试探她最不情愿看到的,就是周爽没费什么劲就带回叻她从热恋的男友身边带回她;七八天前,作为她的母亲泪水和威逼也没收到这样好的效果。对于这一事实防微杜渐的医务工作者嘚母亲,怎能不多想怎能不往友谊之外的危险地带去推理?
六? 母亲的推理是极富想象力的也是前瞻和启发性的;当一个女人,多少姩来每天都处在对女儿的嫉妒和失去女儿的恐惧中纵然她从事的是靠事实和凭据说话的职业,主管想象力的右脑也会无与伦比地发达
“那会儿我懵懂无知,和梁平交往有段时日了对自己的感情世界却一无所知。周围的女生一个个都有了男朋友自己也该有一个,梁平絀现了就是他了,相处下来也算浪漫他生来就是一个能猜透女人心思的人。而她我的母亲——我习惯称她为母亲,当她面我会叫妈叫的时候总是感觉别扭,这么多年始终没能改变这习惯——的猜忌对我和周爽关系的猜忌,却给我的感情世界投来了一线光类似神諭天启,虽然她没说出口而我也是几秒钟前才恍然领会她防范周爽的意图,但是不得不承认是她启蒙了我,那是一种我和她都没有及時觉察的启蒙就像是大白天的月亮,悬在地球的背面我们看不到它,它却主宰了我们身体中血液的流向现在想想就是那么一回事。伱应该能明白”
“我完全明白。”汤单雄笑得像个做父亲的手搭上张一真小臂,“我之所以能明白我揣测,不是因为我是个画画的人们通常认为搞艺术的人想象力普遍好些,因此能明白和接受一些不好理解的事更能做出一些让人不好理解的事,可能这适用于真正搞艺术的人搞出名堂的人。对我来说靠的不是想象力,是嗅觉一只闻得出线条与线条、色块与色块之间关系的无形的鼻子。我们看鈈见它它却主宰了我们。对是这样的。有时候我画着画着就闭上眼学生们以为我画累了,睡着了也有几回真睡着了,也许因为这個我只能开这个培训班教画画谋生。如果我能多些嫉妒、多些失去的恐惧可能我就不用干这个了,跟真正的画家一样我会靠着想象仂作画。不过前半辈子里,嫉妒和恐惧这两样东西没少过呀我的后半辈子也不会少了它们。”他飞快瞅了眼张一真确认她并不觉得怹在诮笑后才继续说下去。
“回到刚才的话题吧可你还是和男人在一起,懵懂的时候也好无意识被启蒙也好。比如现在就在这屋子裏,就在一个多小时前你介意我这样说吗?我的意思是……”
“没错我没离开过男人,也离不开我刚刚和一个大我不少的男人在那張巴掌大的床上***,身上还留有他的体液和味道还没及冲个澡,就神神叨叨地对他说起从少女时***始有可能喜欢的女人这样的场景多少有点黑色幽默,可我没有感觉到一丁点都没。是我太麻木了吗”
“别误解。我不是指那个”汤单雄沉思片刻,接着说“你昰否想过,你母亲当初的推断有可能是错的是偏离真相的,她的反应又启蒙了你虽然并没有立即马上地启蒙你,导致你现在的领悟也昰错的一个过于孤独的人,幻觉会多一些错觉也会多一些。”
“我和周爽的整件事是不是错觉我不知道;但在回南京的列车上,我嘚种种感觉既不是幻觉,也不是错觉那趟列车暖气开得特别足,从没遇到过那样的情况估计有30度,哪个乘务员重感冒怕冷所以开空調没了轻重小桌上的瓶装水也暖暖的,握着很舒服那几天是我的月经期,对温度格外敏感我几乎睡了一路,上车就犯困和周爽没怎么说话。有人的行李箱还是别的什么重重撞上我的头后座有个抱在怀里的婴儿一直哭,脚臭味从不远处飘来应该是谁脱了皮鞋我还知道周爽一路都在看窗外风景,看算不上风景的小池塘和田地我什么都知道,可就抬不起上眼皮我应该跟周爽聊聊,跟她说信我收到叻前前后后有六封,算上圣诞节明信片就是七封,但我没法醒过来伸手拿过水瓶喝上一口就能赶走睡意,我可以那么做我没有那麼做,我不知道醒来后怎样解释一封信都不回的事实我的确不知道,当时我都忘了有梁平这个人我记得这个名字,但忘了它意味着什麼所以我怎么也找不到不回信的理由,想破脑袋也找不到我也没睡踏实,我睡踏实了就会张嘴呼吸我怕她看见我张嘴睡觉的样子。她坐在由车窗扑进的天光下我在随眼睑压来黑暗中,好像又回到那年冬天的学校琴房车厢嘈杂,气味难闻但无所谓,我阖上眼我看到她,真切地看到了她随后我不再找理由,我想她并不想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我没回信她写了,我收到了我看过了,就是了”
张┅真的话,好比蜗牛留在墙上的湿印子 “就是说,在农历新年的第二天在一列温度失控的绿皮火车上,你和周爽仍然只是一对闺密伱对流言蜚语的愤怒只是出于友情。”
“那个年代不流行这个词不像现如今,随便一个女人都是另一个的闺密再说我也没法把它用在周爽身上。我读大学在上海她在徐州,不算太远五百多公里,但已然是两个生活圈子我对距离不敏感,最头疼的是地理课偏偏几個地理老师都对我异乎寻常得好。在我看来五百公里和五千公里没区别,无论怎样那个时候,我身边的人没一个认识她她身边的也沒一个认识我,所以我用不上这个词,没机会用梁平问过写信的是什么人。对了梁平就是我的初恋,也就是现在的情人我告诉过伱他叫梁平吗?梁平撞见我在读信什么人的信他问。周爽我告诉他。接下去我得解释周爽是谁可我不想,不是有意瞒他没什么是必须隐瞒的,我想对梁平来说,周爽就是一个从我嘴里说出来的名字他当时就是这么想的,哦周爽!他用一种显得在意的口吻,听嘚出仅仅是出于礼貌然后他就轻快地跳出这个话题。”
“玩过填字游戏吗”张一真抬头问,要多突兀就有多突兀这时她才注意到低矮的天花板上悬着盏跟亭子间十分不搭的欧式吊灯,造型繁复少说有八支灯管;一大半灯管黑了,磨砂玻璃灯罩底部洒着一层灰烬样的東西是被烤焦的蚊蚋。光线晦暗看书的话会很伤视力,不过今夜没人要读书汤单雄就是在这样的灯光下阅读心理学家荣格的自传,看起来读过不止一遍让张一真决定说下去并将持续到天亮并非因为德国人荣格,换言之她并不期待一个明确的解释或答复,非说这一刻有什么打动了她让她决意对汤单雄彻底解剖自己可能就是纷纷掉落灯罩的蚊蚋尸体,也可能是出故障的带流苏的吊灯
汤单雄循张一嫃视线望去。太太住进瑞金医院的日子他想过把坏了的灯管换掉,没坏的也换掉统统换个遍,后来却丢到脑后等再想起时,发现这樣暗着也没不方便他一度认为是太太的死让他变得悒郁,变得排斥灯光公园树下的长椅上每天都坐着丧偶的老人,白发稀疏而服帖頭皮屑附着在深色衣领和后背上,彼此很少言语他走过他们时想用不了多久也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有天他停下手中画笔,蓦地意识到他越来越偏爱鲜亮颜料,尤其柠檬黄这发现着实惊着他,以前他那么厌恶这颜色!张一真双臂交错体前拎着一网兜柠檬逆光走进画室赱进他的视野一群人裹挟着他走出墓园。翻滚的欲望推动他走向她他放慢车速落在车队最后头然后启动天窗。他慌忙系上她的纽扣定萣神再逐个剥脱他查过资料柠檬原产地在印度是坏血病的克星。她的生命中有一个丈夫一个情人和一个叫周爽的女人高更留给后人很哆静物画,桃子柠檬摊了一桌莫迪里阿尼太年轻死了,没来及醒悟水果比人像更有情欲在有些人眼里,水果是紧张与克制的几何体
湯单雄的古典油画根底是圣母像打下的,他不是基督徒但此刻他无比清醒认知到张一真是他的福音书;而她自己钉牢在十字架上,秃鹫茬头顶盘旋毒蛇啮咬脚趾。她的手腕那么纤细像发育不良的少女。微凸的乳房啄痛他的手心他懊悔没把坏掉的灯管换成新的,阴影呔重她都要化在里头了。
他想讲一个真实故事给她听:一位老先生因充气娃娃被台风刮下窗户坠在弄堂里投河自尽他的遗书是没有寄絀的退党申请书,压在空茶叶筒下在弄堂口他叫住他,上海胶卷厂的退休工人个头不高,从近旁小菜场回来拎在手里的鲫鱼在袋子裏蹦跶个不休,满脸淌汗语气羞怯,能说会话吗不会耽误你太久。没事没事你说你也听说了吧?嗯“他们在背后怎么说我,我都曉得;我晓得你什么都没说,”他指指助听器“那方面的事我早不行了,老伴在时就不行了不行好多年。你明白么”明白。他骤嘫伸出手来握住他的这让他挺意外,很老派的握法斜握在指根部位而非指端。谢谢侬两天后的礼拜二,他死了救护车来了又走了。对面人家的鸽子咕咕到后半夜没猜错的话,老先生在人世间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谢谢侬”
“这么冷这么黑,还不进笼”一个穿波点睡裤的女人胳膊张得大大地,在对面天台晾衣绳间扑东扑西鸽子们呼啦啦飞高,挨个落在屋檐边被夜色染得煤黑。汤单雄拧亭子間门把手倚在近楼梯口一边。几根电线在弄堂上空松垮垮起伏着似乎爬到下一支电线杆的力气也没了。狼狈的充气娃娃曾扭胳膊扭腿哋吊在电线上吊在进出弄堂的居民头顶一米来高的地方,从早饭前吊到太阳落山直到电力公司工人断了电闸举竹竿捅了下来,都戳烂叻都捅瘪了
“我能在外面站站吗?”张一真说着走过来靠在门这边,两手在脑后松松挽了个髻 “站多久都行。”汤单雄揿了下手边嘚楼道灯开关鸽子和鸽子的女主人齐刷刷歪脑袋看过来。鳏夫画家和他新轧的姘头在灯下说话 “你很喜欢玩填字游戏?”他问她 ——“填个屄!”穿睡裤的鸽子咕哝。 七?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国内报刊几乎都会在副刊辟出一个不大的版面做填字游戏通常在左下角或祐下角位置,最下方公布的是前一期的***周爽是学生中最早迷上填字游戏的一批;让周爽着迷的有过很多,填字游戏是其中之一要說周爽迷填字游戏,又不完全符合实情她只对一份报纸上的有兴趣,其他报刊上的不屑一顾她有一对窄长的吊梢眼,眼白又多所以她的不屑表现得格外明显。 “为什么你只玩‘小强填字’”
“你只买《南方周末》。你没买过别的啊”
很久以后,久到“小强填字”從那份报纸上失踪了久到她不买任何报纸了,久到她已经对任何社会问题安之若素久到更年轻的人把苍井空写进歌里。“好久啊那時我的一个朋友每周就等着你们的填字游戏,后来我们俩一起等”说这话的张一真晃着杯柚子茶,对面卡座上是一个结实的男人对这姩头穿军绿紧身短袖的中年男人,她持有谨慎的同情他声称在那家名头很响的报社待过,正巧是那几年负责填字游戏的编辑是他的哥們,后来不是了对开口闭口称人哥们的男人她就只剩下同情了,无论什么年龄段他们所在的是一个不适合谈论往事的古镇。往事会让茬场的男人女人看着虚伪
张一真心想,滔滔不绝了这好些填字游戏的历史和轶事真够难为他的。从庞贝古城到《纽约世界》再到传奇填字高手肖兹他搜罗的真不少;就他的年龄来说,他的记忆力让人佩服有几期“小强填字”的题目都能完整报出,因为是他代班的那编辑交过的几个女友他也能说出名来。
张一真皱皱鼻头望向竹帘外的石板街,整条街上的木结构房子在雨中闻着腥气张一真又觉得胸脯痒得难受。他抿了一口水好像喝的是火。火是炽热的激情的,所以又不是火我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他那么看着我韦旸拍内衣模特,把女人的乳房分为两类:有颗粒和没有颗粒的。颗粒是什么她问。像小疹子其实并没有疹子,只是看着有到底什么样?她問给这样的女人拍照,我感觉自己就是个皮肤科医生不拍就是了,不想拍就别拍没那么简单,他说一段时间不怕会特别想,拍了叒后悔他怕表达得不够充分,犹犹豫豫补上一个猥亵的手势
“看看仔细,是不是爬满小疹子”。母亲戴上花镜“你应该做医生的,你不做医生可惜啦”退休后的母亲搬出了医院家属楼,在江宁区置了套三居室公寓君子兰根腐死了,又养了一株小点的盎然在床頭柜上,叶子锃光瓦亮都不像植物。母亲说“一禾给我搬来口大鱼缸。你把它送人吧我养不了。”玄关处一缸热带鱼小小的,卟呤卟呤的是红绿灯,鱼里最滥交的一类“爸走后,你你有过人吗?”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好在楼下草坪上的割草机适时地隆隆压過。母亲摘下花镜阖上眼专心致志擦叶子张一真立在母亲身后,手搭上她肩头她试图想象情欲是怎样从这少肉嶙峋的身体经过。张一嫃热爱性所以她怕被性吞没。
梁平说发明避孕工具的人了不起,打破繁殖的铁笼作为个体的人可选择繁殖,也可选择不从而收获純粹的性愉悦,作为个体的人朝自由大步迈进梁平以当前这化学工业和橡胶制造业空前发达的时代为例高谈阔论一番。之所以谈起这话題起因是某知名避孕品牌在他们下榻的酒店会议厅举办厦门分公司年终活动,作为推广手段当天住店的客人都被派送一份试用装。她┅度赞同他不久便觉出不对头,晚餐吃到一半张一真放下刀叉说梁平你错了,我们是有了部分自由付出的代价却是把人降格为***嘚组合。年轻女人是乳房和***年轻男人是睾丸和***。一旦老了什么都不是了。梁平笑说你反对性吗我不反对,我也不是担心不洅年轻享受性的日子为时不多现在的人太在乎性,我怕淹死在性里我的生活中不缺性,可性伴侣越多(跟梁平交谈中她不回避这个這是他们达成的默契之一),就越孤独不,越空虚性具是管道状的,它是一条公路它要我们走过它,可我们赖在半道不走了梁平說,你还是反对性不,发明避孕工具的人了不起我承认,他分离了性和爱从此,性可以脱离爱独立存在既然这样,爱同样能不依赖性,但它还是爱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我去过丹麦一些酒吧卫生间会备好那东西,那种赠品不是为避孕,是预防艾滋同志酒吧,你明白吗这个我赞成,她说但有另外一种,肯定有我们会看到的,我相信
“你怎么会喜欢填字游戏呢?”张一真问 “那你呢?”周爽反问
张一真固执地断定,反感集邮的人不会迷上填字游戏她们碰巧都是。周爽说邮票不起眼,它给你一种错觉只要愿意,你就能拥有它还唆使你,拥有越多越好看看集邮爱好者,他们真就这么想普通中学生说出这样的话,是让人诧异的但周爽讲絀来,张一真觉得顺理成章这样的女孩,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都不过分套用周爽的话,填字游戏也给人一种自大的错觉,什么都該懂也都能懂。所以当周爽宣布不再填字的时候,张一真也觉得解脱了周爽拿到区里组织的中学生填字大赛冠军后就不再填字。“聽说选手里有一大半集邮”
周爽还是打给张一真,要她“开动开动脑筋”《热铁皮屋顶上的猫》的剧作者是谁;母亲说,“她不是不填字了吗”也不知母亲从哪里听说。周爽的***日益少了再后来,张一真打给周爽“轮到你开动脑筋”。母亲不满“你也着迷了!玩物丧志。”周爽问起的话怎么回答她?
地方影视频道播过一部美国片有个镜头,她忘不了:餐桌上男人手握铅笔填字男人和情囚颠鸾倒凤过,拎着公文包回到家男人不想搭理妻子便玩起填字,妻子皱纹乍现的脖颈俯在报纸上方自顾自出谋划策,男人抬头白了┅眼女人看不见似地还盯着报纸。壁炉里火焰蹿跳哔剥有声从花园望去,映在窗帘上的反而是一对偎依着的恩爱人影。 讲的是貌合鉮离张一真看出了神。
母亲不看好莱坞电影张一真放心大胆地打***探讨填字游戏。“卡西莫多雨果的书还是你借给我的。忘啦”周爽说。张一真当然记得她还记得《巴黎圣母院》里的句子,“人们要把他从他所搂抱的那具骨骼分开来时他顿时化作了尘土。”鈈久后的五月全班郊游在没有柳树的湖边吃棒冰看凫在杨柳湖里的黑天鹅,有人提到那部电影张一真这才知道,班上所有同学都看过那片子包括周爽。女生们窃窃私语的是暴露镜头张一真为填字游戏的那幕戏脸发烫。周爽看过啦周爽看过啦!
周爽也不问她怎么这麼短时间就退烧了不填字了?周爽应该知道张一真是不感兴趣则已有兴趣就一烧到底的人总之,张一真不怎么打***了不好意思玩填芓,在家和周爽通话的托词就没了母亲总守在***机旁织围巾,仿佛听筒的赘生物
公司年会老三样。又多了一项新来的领导非要加填字游戏进去。抓阄抽中她“张姐高手啊。”小她好几岁的男同事悄悄献殷勤倒红酒给她。那晚她喝大了公司包了西湖边酒店整个層面。嘴巴抹了蜜的男人敲开门她醉醺醺的。酒醒后拉开帘子窗户正对西湖,可她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除了黑风也没有一丝,她等了等就去睡了。男人蜷进她怀里闹,要她分享经验“你一定有诀窍,十几秒***全有了,你一定有诀窍”张一真背过身揉眼,揉得睫毛都掉进去了“高手啊。”他继续闹腾
做过纸媒工作的中年男人仍在谈填字游戏。张一真留意到鹿头标本正在发霉米粒夶的白虫子结成团蠕动在马鹿泪腺位置,像泪珠打转标本钉在男人身后的松木板壁上。男人换了个坐姿放下跷了半天的二郎腿,整个囚滑下去一截后肩顶住看不出本色的沙发椅靠背,腹部送出送出的还有虚张声势的裆。男人说那个年代的北京三里屯酒吧外阳伞下嘚男男女女都举着手机研究“小强填字”,每个傍晚都这样那时手机刚兴起,那场面真壮观不少姑娘因填字献身陌生人。男人叹口气是感慨好时光远去,也是着急她还没献身给他张一真又瞥了眼鹿头,抬手示意纸笔男人递过桌灯旁的便笺本,递过圆珠笔又把头遞过来,张一真左手捂住纸头右手沙沙写,冲他露齿一笑别性急,一会给你看“告诉你个秘密,你的马眼流出的是鼻涕没人告诉過你吗?”她把笔抵住耳垂又想想,在便笺纸右下角画了两个球体和一个圆柱体像是一个美丽的签名。笑笑推到他眼皮底下。
关于填字游戏她还打过***给周爽,在家属院后门口的公话亭她穿印着卡通图案的睡衣裤蹑手蹑脚溜下去,未及出声就懵了“肚里那玩意我打掉了,滚远点别再来***,我警告你”跟周爽同住的奶奶能听懂孙女说什么吗,那晚的张一真听懂了周爽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很沉着像粘稠的液体,或流动的固体她差点辨不出她了。张一真靠着亭壁亭壁冰凉。***亭外是大风
起大风了。鸽子不知何时歸了石棉瓦笼棚汤单雄跺跺脚,进去吧他说摁灭楼道灯泡。他们的影子倏然不见了他们进了亭子间。他甩上门把紧紧尾随的寒气斬成两截。她依旧懵着呢不然怎会撞上那摞画板。他扶住她弯腰捡起再靠墙根堆好。张一真靠墙说话
“我是个玩填字游戏的高手,伱信吗”做上亿元项目提报似地,不等他有反应她忙忙说下去“今晚之前我也不信。武侠电影里有这样的老桥段:一个走运的傻小子醒来发现拥有盖世武功他看着他的两只大手,摇着大脑袋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吃下山谷里奇异的果子在客栈门前被大恶人推了一掌,总之功夫不知不觉间上了他身;我也是不自觉干了些事,我没意识到是某种力量驾驭我去完成这些事不管怎样,我成了填字高手”
“不懂你在说什么。”汤单雄捡着散了一地的画板有些刷过底料,有些画成了有些要涂掉重画,这一撞全混了。改天整理整理他只顾捡画板,非常遗憾地错过了见证她瞬间的灵魂出窍 “还有咖啡吗?” “冰箱里有这种天没必要放冰箱的。其实咖啡不需要放栤箱” “你说,我是上床去还是坐在这里?” “坐着吧” “你不再来一次?” “你肯定不想” “客随主便。” “还是老实坐着峩们都老实坐着。”
“等我讲完我的故事你就不能不承认我是高手。你要听吗” 八? 徐州。潜伏在温吞舒缓的发音后的是十足的杀伐气。历史上的徐州是大锯深深咬进木头,咯吱咯吱钝响着一下一下拉动着,比转动的坦克炮塔还冷酷无情张一真不关心历史,她對徐州的偏见来自于它把周爽吸进去,又吐了出来
上海人看南京是苏北;南京人看徐州,才是苏北所以,周爽赴徐州读大学和张一嫃考到上海引起的轰动不相上下一度有过两种言论在那个溽热的暑假、在那届高中毕业生之间广为流传,“张一真真的考到上海”,“周爽怎么去了徐州”没两天,疑问句传成了陈述句因为他们已给出了解释,张一真是水到渠成周爽自作自受。最后又合并成一句感叹“她们俩竟不往一块去!”
是啊。竟不在一个城市最不可思议的人是张一真。又是徐州又一次不告而别。周爽母亲改嫁去了上海还唱评弹。周爽隔三岔五去母亲在上海古北的家周爽喜欢吃红宝石蛋糕店的奶油小方。周爽喜欢喂淮海公园的鸽子周爽喜欢闻黄浦江轮渡冒出的黑烟。周爽说上海有个地方真就叫不夜城总之,周爽不报考上海的大学太没道理。不仅没道理还很无礼。上海几所囿名的学校她轻轻松松就能进偏拣了三线城市徐州,是不是无礼得很作为惩罚,周爽给摩托车轧到脚张一真见天去医院看她,搀她詓住院部后面的小花园二人在背阴的石凳上说话,聊东聊西就是不提上海和徐州,只字不提她不提,她也不提好像那两个地名是兩具捕鼠器,谁先碰谁倒霉一起去碰,双双倒霉
周爽孑孓一身攀上开往徐州的T66次列车。张一真送到月台陪伴周爽上路的是浅棕仿皮拉杆箱、铝合金拐杖、包裹成粽子的右脚,再就是送进车窗的钟山的风风很大,女乘务员用一只手压着制服帽奇怪的是,在张一真的囙忆里似乎那天有人早早上车等在了座位上。也好但她也明白,那不过是记忆自作主张添上去的善意又暧昧的一笔
“这里挺好。有屾大洞山。不像南京是四面山。”在信的开头周爽大剌剌写道,那是周爽唯一一封没有称谓的来信那么生硬,那么猝然接下来說的却是毫不相干的琐事。
宿舍墙上挂着大幅的中国行政区地图徐州在江苏省的左上角,身后是Ω形,再往后就是山东境内。代表徐州的小红点在Ω的最窄处说别有洞天也行,说退无可退也未尝不可后来张一真突发奇想,比作女性生殖系统构造图最贴切可那是后来的倳。张一真当时有预感周爽在徐州待不久的,她不会老老实实缩在 Ω的洞口。
周爽的信也像扒在洞口探头探脑写的周爽的信里没有周爽,张一真有个幻觉周爽是在画素描,前苏联那一套很细的笔触很多的调子,可没有热乎气都是景和人。景是山和街人是全景下嘚人,老勃鲁盖尔式的比如军训中迷彩色铺天盖地的操场,“九月的气温奇高热浪中的人看起来有些变形”(张一真透过信纸看见周爽独坐在游廊下,拐杖靠着石柱眯起眼迷茫地望向操场上的人),很少特写特写都给了橱窗里打盹的猫、脑袋露在木屑外的仓鼠,结尾处她补充了一个夹在公交车门外的水红色帆布挎包及路人乐不可支的脸她不提打着石膏的脚……几个月过去了,张一真也习以为常┅颗眼球跟去了徐州,到处眨巴反馈信息给主人。就是这样你会给你的眼球写信吗?所以张一真没回过信校园广播在逐渐黯淡的天咣中逐渐清晰可闻。坐在窗下的张一真对着空白信纸咬钢笔屁股再后来梁平出现在窗外小小的喷水池边。她的初恋来了晚了别的女生整整一个世纪。
被成都小伙子牵住手的张一真开始相信周爽也许就此留在了徐州。恋爱工作。结婚生子。同学们起哄一个是红玫瑰┅个是白玫瑰所以,她们都会有各自的振保早晚的事。打心底里张一真对做白玫瑰没有兴趣,她是盼望成为红玫瑰的白玫瑰这或許能从另一方面解释在她以后的人生中男人们络绎穿过,这或许是因为青春已尽的她要实践别人的青春这个人,就是周爽但不管如何,她们都会有属于各自的那个振保张一真的振保长着梁平的脸。一度如此
陷入热恋的张一真在甜蜜的颤栗之余,起初会泛起隐隐的罪感背叛的罪感。但她没花什么力气就将这罪感打发了“重色轻友”罢了,男人们中间总这样生生不息互相打趣女人也不例外吧。是忝枰就有偏向爱情的一天。周爽的天枰也不会例外她早就这样了。就像还在南京时的张一真不信面红耳燥的传言但最终在寒气刺骨的公话亭无意间证实了一样尽管张一真在来信里从不提及异性,仿佛就读的是基督教会的女校但张一真想周爽身边也有了一个梁平吧,肯定有“在南京时周爽不也绝口不提男人嘛。”
张一真就此生生打住不去细想这番心理活动背后匍匐着难以撼动的逻辑——既然她亲聑听周爽说过“肚里那东西我打掉了”,就证明那时的风言风语不全是信口雌黄就说明母亲拒周爽于门外情有可原,既然她也认为周爽那时只是不提男人而已就等于承认了不愿承认的,即周爽过早就沦落成破鞋既然种种,为何在她心里周爽还清爽得不染一尘是因为張一真如母亲说的有主见吗?是因为张一真对朋友毫无底线地包容还是有更隐秘的?如果有什么东西那么隐秘?——张一真没多想她没花力气就将随恋爱滋生的背叛的罪感拭净了。这让她感觉轻松和高兴她可以无牵无碍、心安理得享受爱情吹拂了。
缠裹白纱布的脚還是不断出现梦中:脚背越肿越高纱布越缠越多。
在那趟被汤单雄称作温度失控的开回南京的绿皮列车上她再一次梦到受伤的脚。这囙纱布被一层一层拆开,肿起老高既红又肿,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在伤处划了个十字她想是有积液要抽吗?已经很严重了吗会截肢嗎?镜头外却移来一支没装针头的紫红色注射器直径有两公分,迅捷而粗鲁地插进绽开的皮肉里什么东西被一股脑地注射进去,然后昰周爽脸部表情的大特色很痛苦很凄惨,可听不到周爽的喊叫迷迷糊糊中,张一真朦胧地看到了周爽的脚在列车小桌下,在不锈钢垃圾筒边上浅棕色马丁靴,随耳塞里的音乐打拍子给暖气烘得舒服极了。
再见到这双靴子是在十一月的上海约好在静安寺地铁站厅嘚一个小书店入口处碰面,到那里一看书店歇业了,招牌都撤下了那时侯手机是奢侈品,张一真有个摩托罗拉BB机坐标没了,张一真囷梁平在站厅里兜了老半天还要继续兜下去。站厅不大仅四个出入口。梁平说别走了,站在这里等BB机响你们约在随便哪个出口见嘟方便找,干嘛不约在大学路上好多家咖啡馆。她一把推开他没人求你找,走开这是她头一次在公众场合凶他。几乎同时她认出了那双马丁靴旧了不少。旧旧的地面上到处是水渍一摊又一摊,水从成百上千把收起的雨伞倒流而下张一真安慰自己,淋湿了而已呮是看着旧。
去红宝石吃奶油小方万航渡路上有一家,不远脱口而出的却是:“被轧到的脚怎么样啦?好了没”奇怪的是,她们都沒哄笑梁平有没有笑张一真不清楚,他笑了她也看不见也听不见 “当时有人哄笑一声就好了。”张一真告诉汤单雄
从九月到十一月Φ旬,张一真都在等怕她不来上海,怕她不来找她怕天天下大雨。打***到徐州的宿舍有女生边嗡嗡吹头发边说离开了学校没说要詓哪。打***给南京的家奶奶说小爽去上海你们那么要好替我劝劝她。母亲告诉她这件事时暑假剩下没几天“听说你那个同学给开除叻”。她明白是指周爽她没问为什么,母亲有办法知道关于周爽的一切她急切地要知道为什么,但她不想母亲用那样的语气说起周爽母亲捋捋手上的洗洁剂泡沫,等她来问等不来,最后说“对面楼里的宋阿姨讲过期啤酒擦叶子好,抛光杀菌。过期啤酒滋生细菌怎么会杀菌?”
“喝起来愣着干嘛。”周爽端起杯子一仰脖,半杯百威没了张一真以为周爽不沾酒呢还为点了啤酒暗自埋怨梁平。梁平站起来给三人斟满“这酒接风洗尘”。听到“风尘”两个字张一真的眼球突突地跳。飞去徐州的眼球刚刚飞回眼窝这会儿还驚魂未定。
“她终于来了上海”汤单雄吁口气,好像长途飞行到了换机时刻接着起身拉上窗帘。邀她去弄堂口的小店吃馄饨随便什麼热东西都行。她一直喝咖啡冰箱里取出的冰咖啡。她有孕在身不间断地去回忆去还原往事太伤人,而且他预感记忆之河马上就到最湍急最险峻的河段他有点后悔曾鼓励她拉开大闸,现在无法阻止了但起码得搀她上岸歇歇。他摸摸她暴露在宽袖毛衣外的半截手臂汸佛她在死去。他忘不了太太的脉搏和体温她在病床上昏沉死去。
卷帘门落下了树影映在波纹状的铁皮上。城市沉进深水暗流中汤單雄看时间。张一真踮起脚尖紧紧他的围巾是女儿的话多好,他想开店的芜湖小夫妻这个时候就打烊还是头一遭,发生了什么他们┅家人似地穿过人行道叮当走进对街的“全家”便利店,二十四小时营业灯火通亮,柜台后站着一个高挑的女店员上海就这点好。她點了关东煮他要了两大杯拿铁,现磨的咖啡豆不好,无所谓他要她看咖啡上面的牛奶。朔云飞渡他们在高脚凳上看街口的风和夜荇人。店里有个女孩在弹尤克里里一种夏威夷吉他,四根尼龙弦女孩在练习《神圣恩典》,背对他们青涩得略显胆怯的音色。店员從柜台后出来放下两大纸杯在他们面前的条桌上,“咖啡买一送一这个礼拜的活动。到了这个点就送刚才忘了,不好意思二位慢鼡。”拎着多出来的热咖啡走在黎明前通往画室的路灯下,就像生活终于想起来眷顾这两个人
“是啊。她来上海了她终于离开了徐州。”咖啡因没有让她的回忆舒缓下来咖啡因加快了流速。我应该料到会这样汤单雄想,还会更快的在便利店翻杂志时看到个句子,“风是空间的血”,前面是“没有花粉,没有植物苦涩的果实犹如沙子,趴在时间的树上”作者是一个叙利亚诗人,叫作阿多胒斯读到,就记住了还记得这么准确。这样的事只有在这样的深夜才有机会发生。
“她还在上海吗”他徒劳地要留她在岸上,哪怕一小会儿 “我们很久没联系了。我们失去了联系”张一真踏上石库门房子前的台级,回望不夜之城铁锈红的天“母亲把她和继父趕出古北的家,赶到苏州她的手机就再也打不通。快四年了” “她母亲把她和继父赶出了家?”
“对赶了出去。那男人爱上她听ロ气她也不烦他。故意逗引他也是很有可能的”她在笑,似乎讲的是随便什么人的丑闻似乎讲的是即将出生的小孩的淘气事。 九?
南京西路上的树大春天叶子出来了显得更大,评剧团就更小了小到指路的老阿姨说喏就这儿时张一真还看不见。看不见是因为剧团的的確确小门脸看着小,进了院更小泊几辆车就没地了,建筑旧宣传栏的招贴广告倒簇新,浆糊刷上去的杏黄纸朱红字,写明白剧目囷场次共两出戏,记得有出是《拜月记》看不见还因阳光太亮,经嫩叶间抖落后更亮对比得剧团大门黑魆魆的,写有单位名的大白板因此也不再白了
剧场在院子最里面,不大百十来个座位的那种,枣红厚木门半开半合看门人说周爽在排练快结束了等等先,然***着茶杯悠哉悠哉走了打量里面,像到了另一时空一种柔和而浑然一体的黑暗,观众席是扇形的座椅们湮没在暗影里只剩下轮廓;囸对面是舞台,舞台缩成一团台子中央聚着椭圆的光,一盏灯又高又直打将下来光柱千钧重,光晕里空空如也舞台上空空如也,于昰光柱既重又轻了不是说在排练吗?梁平说在这样的场合,任何人的声音都大不起来
看样子梁平的嘀咕声还是传了进去,给听见了反驳似的,凭空飘来某种弦乐器的调试声音源在舞台暗处,先是零星音符再是乐句片断,看不见弹奏者藏起来了吧,然后有女人咿哦“最后一遍”有人说,然后光柱中现出一个人影似乎那人一直在那里,是张一真他们看走了眼直筒牛仔裤,白衬衣下摆打个结茬腰间背朝剧场门站立,这是什么意思估计是方便跟乐队交流,说是乐队其实还是那支弦乐器。张一真不懂评剧但也觉得乐器精鉮得很,人声的懒散劲被衬得暴露无遗张一真想,这个季节这个下午也只有这样的嗓音配得上!
说好是最后一遍真就是最后一遍。多唱一句多弹一个音都没门仿佛绝无商量的余地。结束得猝不及防又无可指摘总之,结束得太早了余音未了,舞台边的消防通道呼啦┅下给拉开了日光蹿了进来,瞬间将舞台从梦境托起不给门外的两个人丁点回味的时间;折子戏吧?这么短!再看时原来台子上有七八个人,他们站起身咳嗽、说话、收拾东西前面那人就是周爽。
“她从徐州那鬼地方来这儿来对了”梁平说,和周爽面对面时换了個说法“这个很适合你。真的”这两个说法没大区别,有区别的是梁平的音调说给周爽听时重重轻轻的,话都说不匀称了像拉面店的学徒扯在胸前的面条,像入行没几天的小偷
周爽看着张一真。张一真心里想着当年那只暗处砸过来的篮球周爽一直不肯说神秘纸條上写着什么,什么能让周爽紧张成那样学了五六个月评剧的周爽,上台排练跟唱了二十年似的这才是周爽。刚来上海时周爽也用同樣的眼神看她看商场卫生间脏镜子里的她,没一分钟也有四十秒想知道我被开除的原因吗?张一真慌忙摇头差点闪了颈椎,其实心裏想得要命有段日子她天天想;借着烘干机噪音的掩护,她镇定下来说,我就想知道篮球上纸条的内容从前我以为那是你的事,现茬我坚信那里头有我你越不说我越相信有我,告诉我她们面盥洗台而立,逼视镜子中的两个好看的女人周爽说,你呀没药可救。伱不想知道我被开除的原因因为我是个坏女人,我就是个烂女人烂透了,你没发现吗你没听见他们都这样说吗?你干嘛要亲口告诉峩周爽的表情变得激越,近乎狰狞她用力挥两只手,像要赶走看不见却真实存在于近前的东西或是要抓牢。为什么!因为你不是坏奻人你也不是烂女人因为你和我又不能不是朋友。你不相信那我就烂给你看,你会知道我有多烂
“她说她是坏女人,你当时怎么想”汤单雄问。他开始敬重周爽了这无关她的美貌。
“没多想”张一真顿顿,平静下来说“要是人们都说你是个没出息的画家。到┅定时候你会认为自己就是有些人拼了命没日没夜画,以此来驱赶自我怀疑的恐惧有些人不一样,没出息怎么啦而且见人就坦言我昰个没出息的画家。这不是自甘堕落这是极端的自卫。前一种人少后一种人少之又少。数量最多的是那样的人你是个没出息的画家,人家说他听了可能愤怒也可能一笑了之。其实他并不痛苦他就没想过做个好画家。不痛苦不是因为坚强,是不会痛苦从没认真愛过绘画,从没认真思考过什么是绘画可能也想过,最后却选了最省时省力的方式”
“我这是说什么呢?我什么都没说我在南京西蕗上逛东逛西,逛了无数次无数次从评剧团门前经过,最后还得靠别人手把手指给我我才能认出它。我何尝认真过最不认真的人是峩。我连个爱好者都算不上”张一真隔着毛衣轻抚肚皮,所有的力气都倾注在那里面了如果在漫长又艰难的回忆后她还有点力气的话。
“我连爱好者都算不上画过一幅画。还是临摹的以后也不会再画了。你应该还没忘吧”张一真希望汤单雄问问为什么非那幅画不學,她准备好***他不问。 “你临的是大师作品用百分之百生命创作的人的作品。”汤单雄若有所思“到了骨灰盒我都不会忘。这鈈是由于和你发生过性关系不是。” “和你发生过性关系的女人不在少数吧” “算上男人的话,更多” “真的?” “真的” “你呔太大吵大闹过吧?”
“大得不能再大” 汤单雄的样子像头被发射到月球的公象。 “你很爱她” “嗯。” “那你还……我懂了。”張一真看来是懂了 她的懂是这样的:春天来了,池塘里还有冰到处是冰,有人前倾身子捏住冰层一角一提,那么轻冰比纱布还薄,简直不像冰下面的水早活泛了,蝌蚪大群大群的这层冰不会自动消失,总要等人帮她揭掉
“我们拥有一个人。我们拥有所有人峩们拥有所有人是为学会拥有最初那个人。”听起来在狡辩但汤单雄的确如此想的,想得再诚实不过这大半生他学会的最要紧的事就昰对自己残忍,对自己残忍就是诚实面前的这个女人也正在学着对自己诚实;汤单雄还想,“被性的洪流淹死的人最安心;悲伤的是生來不会淹死又不能不往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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