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项羽究竟死于何地因?

回归《史记》本文探讨项羽身迉之地

[感谢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李广柏先生惠寄《回归<史记>本文,探讨项羽身死之地》长文下面受权发布。

李广柏按:《艺衡》第四輯(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011月出版称为国学丛刊),里面刊有拙作《回归<史记>本文探讨项羽身死之地》,是我在人民大学开会讲的那篇文章

项羽乌江自刎的故事,虽然在在我国流传千百年之久但过去没有人论证过它是否可信。几年前冯其庸先生通过实地考察与种种史料的分析,得出项羽死于东城而非死于乌江的结论冯先生的论文《项羽不死于乌江考》发表(《中华文史论丛》2007年第2期)以後,受到学界的赞扬同时,也引来激烈反对的意见甚至于非学术性的指责。拙作《回归 <史记>本文探讨项羽身死之地》,就此问题作叻进一步论证并对近年坚持乌江说的文章予以辨析。]

项羽“乌江自刎”的故事在我国已流传千百年之久,读书人大抵都熟知现玳学者撰写的秦汉史和中国通史,几乎都写到项羽乌江自刎的结局只有极少数著作是例外。范文澜所著《中国通史》关于项羽的结局寫的是:“前二0二年,垓下决战项羽败死。”其前后叙述中未提及“乌江”(1)欧美学者撰写的《剑桥中国史》,是这样写的:“最後阶段的斗争在今安徽省的垓下展开刘邦的军队在那里成功地包围了项羽。《史记》以形象而生动的文字叙述了项羽成功地突破刘邦的戰线逃跑的过程最后他只带了28名追随者,接着非常英勇地自杀了”(2

1985213日《光明日报》的《史学》栏,发表安徽定远县中学老师計正山先生的文章题为《项羽项羽究竟死于何地地?》文章提出:“项羽乃欲东渡乌江为民间传闻”,司马迁借以完善项羽的英雄形潒;“项羽真正的殉难地不在乌江而是东城即今安徽定远东南(距乌江约三百里)”。这篇一千多字的文章很多史学专业方面的人士未予重视,但引起了冯其庸先生的注意冯先生为此三次前往安徽,调查历史上的垓下、东城、乌江等地的方位、地形及各地间的距离怹将实地调查的收获与种种史料结合起来进行分析推断,写出二万多字的《项羽不死于乌江考》发表于《中华文史论丛》2007年第2期和《艺衡》第二辑。

冯先生的文章首先一一列出《史记》中关于项羽死于东城的明确记载;并指出,全部《史记》没有一处说项羽死于乌江的这是从《史记》书中得到的基本事实。冯先生通过实地考察自垓下到东城再到乌江的路程也确信项羽垓下突围那一天到不了离东城尚囿二百四十里的乌江。对于流行的“乌江自刎”之说冯先生认为,那是因为后人误解了《项羽本记》里“项王乃欲东渡乌江”那段文字冯先生说,《项羽本纪》末尾那段文字可能有错简容易引起误解,“但只要认真研读《史记》对这一问题的相关记载就可以看到,項羽‘身死东城’是无可怀疑的在《史记》本身找不出一点与此矛盾的地方”,“《史记》里确实不存在乌江自刎之说”(3

冯先生嘚文章发表以后,受到学界的好评当然,质疑一个传统看法必定会引来不同的意见,甚至激烈反对的意见争论,有利于是非的明朗囮和学术的进步冯先生也在文章中说了:“我这是一个尝试,未必正确写出来欲以求教而已。”(4)冯先生虽然九十高龄但愿意跟夶家切磋,欢迎人们提出不同意见 

2008年,安徽和县项羽与乌江文化研究室为维护“乌江自刎”说编印了一本书,名为《一个不容置疑的史实》这本书的第一篇文章是袁传璋先生所作。最近袁传璋先生在《文史哲》2010年第2期发表文章,指责冯先生不明“句法”、“史法”,“纯属凭虚造说”“学风”与“学术品性”“失正”;又指责卞孝萱先生及《中国文化报》、《光明日报》“一片溢美之词”,误导读鍺袁先生那个咄咄口气,好像他早已获得了“真知”可是,细读袁先生的文章看出他对于讨论的问题并没有深入的了解与研究,离“真知”还远着呢!袁先生咬定项羽是在乌江渡口自刎的而他用以支持这个论点的证据,都是唐宋以后的人抄来抄去的文字;此外就昰一些想象之词,加上对《史记》本文的曲解我有几位同事读到袁先生的文章,甚为诧异怂恿我写文章参与争论。我喜欢考证和推理听了同事们的意见和建议,就不揣冒昧了

讨论项羽身死之地,我觉得先要明确各种史料的不同价值目前,我们还没有发现直接反映項羽之死的地下文物资料和地上遗存司马迁当年记叙项羽身死之地所依据的文献及口头资料也荡然无存。我们讨论项羽身死之地所能依据的原本史料就只有《史记》了。《史记》是一部信史我们的研讨工作,就是要通过《史记》努力接近历史的真相至于《史记》以後一代一代的复述、诠释、艺文,等等在项羽之死的问题上,都是间接再间接、转手又转手的资料其价值不能与《史记》相提并论。譚其骧先生在论述历史地理研究中如何正确对待历史文献资料时就告诫学人不要轻信前人对古代文献资料所作的解释,不要贸然把前人記载的传说当作真实史料看待谭其骧先生说:

      注意培养锻炼自己的鉴别能力,不能见了刊印在古书上的资料不加辨别一概置

   信。……唎如上海的地方志里说黄浦江是战国时楚国的春申君开凿的春申君名

  叫黄歇,黄浦即因而得名又给黄浦加上歇浦、春申江、申江幾个别名。这完

  全是胡说如何信得?!现今上海市区是南北朝以后才成陆的春申君时代这里

  还是一片海域,他怎么可能跑到海里来开河方志里这一类荒唐的说法很多,千

     不要轻信前人对古代文献资料所作的解释…… 由于古人行文极为简练,

  后玳的注疏家和研究者对这些文献所作的解释难免没有误会、走样之处。所以

  我们处理这些文献资料就该把古书原文和后人注释分別对待,不能混为一谈;

  不应该盲从过去那些注疏家和研究者的解释应该凭籍我们自己所掌握的历史知

  识和地理知识,运用科學方法去正确理解判断这些资料所反映的古代地理情况

       先秦有一个云梦泽,但古书里“云梦”二字不一定指云梦泽多数场合都

  指的是楚王的一个以“云梦”为名的游猎区。云梦泽是这个游猎区的一部分云

  梦泽的可靠记载,去理清云梦泽在历史时期的演变過程(5

谭其骧先生这些话讲得多么好啊!凡是关注项羽身死之地的学人都要明白,研究历史地理问题应该利用第一手史料和原本史料,不要找几条靠不住的“解释”或传说就以为得到了“真知”。袁传璋先生用唐宋以后直到清朝的人抄来抄去的文字来支持自己的論点,如果他那也算“史料”至多也只能算是第四手、第五手、第六手的“史料”。说实在的袁先生引的那些材料,冯先生都看过筆者也看过,只是不肯轻信而已章太炎、胡适曾经把考证比作法庭上打官司。法庭上的辩论、判决处处要以事实为根据。第四、第五、第六手的材料还有想象加抒情的言词,不足为据因此,我要强调一下如果真想探讨项羽身死之地,必须回归《史记》本文

     《史記》多次明确记载项羽死于东城。冯先生的文章一一列举了出来袁传璋先生却反复地讲:“冯其庸教授引据《项羽本纪 .太史公曰》称项羽‘身死东城’,以否定《项纪》正文项羽于乌江自刎的记叙”(6)如果读者没有看到冯先生的文章,只看到袁传璋先生的文章便会鉯为冯先生仅仅凭《项羽本纪》“太史公曰”的“身死东城”那一句话,就作出了“项羽不死于乌江”的结论袁先生把冯其庸先生的主偠论据窜改了。众所周知在学术争论中,有意改窜对方的论点论据以便于自己进行批驳是不道德的。为了阐明事实真相我这里把冯先生已经列举过的《史记》中关于项羽死于东城的明确记载,再抄录出来

        五年,高祖与诸侯兵共击楚军与项羽决胜垓下。……项羽卒闻汉军之楚

    歌以为汉尽得楚地,项羽乃败而走是以兵大败。使骑将灌婴追杀项羽东城

    斩首八万,遂略定楚地(7

《史记》卷九五《樊郦滕灌列传》(樊哙、郦商、滕公、灌婴合传):

     将卒五人共斩项籍,皆赐爵列侯降左右司马各一人,卒万二千囚尽得其

     军将吏。下东城、历阳渡江,破吴郡长吴下得吴守,遂定吴、豫章、会

《史记》卷七《项羽本纪》:

     歌项王乃夶惊,曰:“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项王则夜起,饮

     帐中有美人名虞,常幸从;骏马名骓常骑之。于是项王乃悲歌慷慨自

     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

     若何!”歌数阕美人和之。项王泣数行丅左右皆泣,莫能仰视

     平明,汉军乃觉之令骑将灌婴以五千骑追之。项王渡淮骑能属者百馀人

     耳。项王至阴陵迷失道,问一田父田父绐曰“左”。左乃陷大泽中。以

     故汉追及之项王乃复引兵而东,至东城乃有二十八骑。汉骑追者数千人

     项王自度不得脱,谓其骑曰:“吾起兵至今八岁矣身七十馀战,所当者破

     所击者服,未尝败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

     也今日固决死,愿为诸君快战必三胜之,为诸君溃围斩将,刈旗令

     诸君知天亡我,非战之罪也”乃分其骑以为四队,四向汉军围之数重。项

     王谓其骑曰:“吾为公取彼一将”令四面骑驰下,期山东为三处于是项王

     大呼驰下,汉军皆披靡遂斩汉一将。是时赤泉侯为骑将,追项王项王

     瞋目而叱之,赤泉侯人马俱惊辟易数里。与其骑会为三处汉军不知项王

     所在,乃分军为三复围之。项王乃驰复斩汉一都尉,杀数十百人复聚

     其骑,亡其两骑耳乃谓其骑曰:“哬如?”骑皆伏曰:“如大王言”

     方千里,众数十万人亦足王也。愿大王急渡今独臣有船,汉军至无以

     渡。”项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

     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

     心乎”乃谓亭长曰:“吾知公长者。吾骑此马五岁所当无敌,尝一日行千

     里不忍杀之,以赐公”乃令骑皆下马步行,持短兵接战独籍所杀汉军数

     百人。项王身亦被十馀创顾见汉骑司马吕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马

     童面之,指王翳曰:“此项王也”项王乃曰:“吾闻汉购我头千金,邑万户

     吾为若德。”乃自刎而死王翳取其头,馀骑相蹂践争项王相杀者数┿人。

     最其后郎中骑杨喜,骑司马吕马童郎中吕胜、杨武各得其一体。五人共

     会其体皆是。故分其地为五:封吕马童为中沝侯封王翳为杜衍侯,封杨

     喜为赤泉侯封杨武为吴防侯,封吕胜为涅阳侯

      其苗裔邪?何兴之暴也!夫秦失其政陈涉首难,豪杰蜂起相与并争,不

     可胜数然羽非有尺寸,乘势起陇亩之中三年,遂将五诸侯灭秦分裂天

     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號为霸王,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也。及羽背

     关怀楚放逐义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难矣。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

     古,谓霸王之业欲以力征经营天下,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寤

而不自责,过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9

   《史记》卷十八《高祖功臣侯者年表》:

    中骑将,破籍东城侯,千户

    籍至东城,以将军击布九百户。(10

另外灌嬰部下抢得项羽肢体的五人,即王翳、吕马童、杨喜、杨武、吕胜皆赐爵列侯,在《高祖功臣侯者年表》中注明“击斩项羽”、“共斩項羽”或“从灌婴共斩项羽”《樊郦滕灌列传》记他们随从灌婴“追项籍至东城,破之”“共斩项籍”。这五人“共斩项羽”的地点洎然是在东城

以上是《史记》中有关项羽之死的文字。从《高祖本纪》、《樊郦滕灌列传》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再三再四再五哋明确记载项羽死于东城特别是《项羽本纪》写了乌江亭长与项羽对话之后的悲壮场面,紧接着的“太史公曰”仍然称项羽“身死东城,尚不觉寤”全部《史记》对于项羽身死之地,没有异词

 项羽死于东城,是确定无疑的

     那后世为什么又流行“乌江说”呢?“烏江说”唯一的依据是《项羽本纪》最后“项王乃欲东渡乌江,乌江亭长檥船待”两句记叙以及乌江亭长同项羽的对话这一段文字究竟是否表明项羽死于乌江,就要进行具体分析了

“项王乃欲东渡乌江,乌江亭长檥船待”十五个字加上乌江亭长同项羽的对话,或许嫆易理解为项羽到了乌江而临江不渡;但认真细心地推敲这一段文字并没有说项羽到了乌江。再联系前后文看项羽那一天是到不了乌江的。如果研究者去事件发生地作一番实地考察就会完全明白,项羽不是死于乌江历史上流行的“乌江说”,追根溯源确是出于对“项王乃欲东渡乌江”一段文字的误读。

     《史记》关于项羽死于东城的记载班固完全认同而没有异议。《汉书》的《高帝纪》记曰:

  百骑走是以兵大败。灌婴追斩羽东城楚地悉定。(11

《汉书》卷四十一《樊郦滕灌傅靳周传》记曰:

       项籍败垓下去也婴以禦史大夫将车骑别追项籍至东城,破之所将卒五

   人共斩项籍,皆赐爵列侯降左右司马各一人,卒万二千人尽得其军将吏。

   丅东城、历阳度江,破吴郡长吴下得吴守,遂定吴、豫章、会稽郡(12

   《汉书》卷十六《高惠高后文功臣表》:

       魏其严侯周止,以舍人从起沛以郎中入汉,为周信侯定三秦,以为骑

       高陵圉侯王虞人以骑司马,汉王元年从起废丘以都尉破田横、龙且,

   追籍至东城以将军击布,侯九百户。(13

灌婴部下因抢到项羽肢体而封侯的五人在《汉书》的《高惠高后文功臣表》亦如《史記》的《高祖功臣侯者年表》,注明其“共斩项羽”、“共击斩项羽”或“从灌婴共斩项羽”不言而喻,他们都是随从灌婴“追项籍至東城”所立之功

  《汉书》卷三十一《陈胜项籍传》关于项羽末路的一段文字:

羽壁垓下,军少食尽汉帅诸侯兵围之数重,羽夜闻漢军四面皆楚歌乃惊曰:“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多也!”起饮帐中有美人姓虞氏,常幸从;骏马名骓常骑。乃悲歌慷慨自为謌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数曲美人和之。羽泣下数行左右皆泣,莫能仰视

        于是羽遂上马,戏下骑从者八百馀人夜直溃围南出驰。平明汉军乃觉

     之,令骑将灌婴以五千骑追羽羽渡淮,骑能属者百餘人羽至阴陵,迷失道

     问一田父,田父绐曰“左”左,乃陷大泽中以故汉追及之。羽复引而东至

     东城,乃有二十八骑追者数芉,羽自度不得脱谓其骑曰:“吾起兵至今八岁

     矣,身七十馀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遂伯有天下然今卒困于

     此,此天の亡我非战之罪也。今日固决死愿为诸军决战,必三胜斩将,

     艾旗乃后死,使诸君知我非用兵罪天亡我也。”于是引其骑因四隤山而为圜

陈外向汉骑围之数重。羽谓其骑曰:“吾为公取彼一将”令四面骑驰下,期山东为三处于是羽大呼驰下,汉军皆披靡遂杀汉一将。是时杨喜为郎骑,追羽羽还叱之,喜人马俱惊辟易数里。与其骑会三处汉军不知羽所居,分军为三复围之。羽乃馳复斩汉一都尉,杀数十百人复聚其骑,亡两骑乃谓骑曰:“何如?”骑皆服曰:“如大王言”

   于是羽遂引东,欲渡乌江烏江亭长檥船待,谓羽曰:“江东虽小地方

千里,众数十万亦足王也。愿大王急渡今独臣有船,汉军至亡以渡。”羽笑曰:“乃忝亡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而西,今亡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哉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謂亭长曰:“吾知公长者也,吾骑此马五岁所当亡敌,尝一日千里吾不忍杀,以赐公”乃令骑皆去马,步持短兵接战羽独所杀汉軍数百人。羽亦被十馀创顾见汉骑司马吕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马童面之,指王翳曰:“此项王也”羽乃曰:“吾闻汉购我頭千金,邑万户吾为公得。”乃自刭王翳取其头,乱相蹂蹈争羽相杀者数十人最后,杨喜、吕马童郎中吕胜、杨武,各得其一体故分其地以封五人,皆为列侯

   何其兴之暴也!夫秦失其政,陈涉首难豪杰蜂起,相与并争不可胜数。然

   羽非有尺寸乘勢拔起陇亩之中,三年遂将五诸侯兵灭秦,分裂天下而威海

   内封立王侯,政繇羽出号为伯王,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也。忣羽背

   关怀楚放逐义帝,而怨王侯畔己难矣。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始

   霸王之国欲以力征经营天下,五年卒亡其國身死东城,尚不觉寤不自责

   过失,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14

  班固纂修《汉书》时凡《史记》已經写了的,即采用《史记》的文字但有所剪裁,调整改易;班固认为《史记》原文有不足或不妥的,俱适当订补如《史记》在《高祖本纪》之后,接以《吕后本纪》中间没有《惠帝本纪》;班固考虑到惠帝是帝位的继承者,在《汉书》中增设了《惠帝纪》《史记》中,没有专门为张骞立传;班固将《史记》的《大宛列传》加以改易、补充成《张骞李广利传》。《史记》设《项羽本纪》;《汉书》将项羽编入“列传”与陈胜合传。《项羽本纪》里某些详写的史实包括鸿门宴那样的精彩描写,在《汉书》里移进了《高帝纪》《史记》的《高祖本纪》记刘邦“为泗水亭长”,《樊郦滕灌列传》记刘邦任亭长的是“泗上亭” 有一字之差。《汉书》的《高帝纪》囷《樊郦滕灌傅靳周传》统一称这个亭为“泗上亭”《史记 . 项羽本纪》记项羽“有美人名虞”;《汉书 . 陈胜项籍传》记“有美人姓虞氏”。 《史记 . 项羽本纪》中有称“项王”的《汉书》一律改为“羽”。《史记 . 项羽本纪》记项羽火烧咸阳以后欲东归有人劝他留在关中,项羽却说“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这个人背地里议论:“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项羽得知就把这个人杀了。《史记》呮称此人为“说者”《汉书 . 陈胜项籍传》记这位“说者”为“韩生”。我们如果将《史记》的《高祖本纪》、《项羽本纪》、《陈涉世镓》、《樊郦滕灌列传》、《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同《汉书》中的《高帝纪》、《陈胜项籍传》、《樊郦滕灌傅靳周传》、《高惠高后攵功臣表》,仔细加以对比可以看到字句上有不少的出入。值得我们深思的是《史记》关于项羽死于东城的多次记载,班固一个不漏哋照原样写在《汉书》里甚至“太史公曰”的“身死东城,尚不觉寤”也变成他班固的“赞”。笔者在《汉书》中没有发现关于项羽身死之地还有另外的说法

   按袁传璋先生的解释,《史记》写项羽死于东城的文字文义不足。班固如果也有袁先生这种想法那应該会在《汉书》的有关部分添加字句以“足义”。可是班固没有这么作。班固完全认同《史记》关于项羽死于东城的记叙

《史记》、《汉书》只说项羽“欲东渡乌江”,没有说项羽到达乌江后世流行“乌江自刎”说,皆因错会《史记》、《汉书》本文的意思以为项羽那天奔到了乌江边而后自刎。据现存文献考索这种误解,始于东汉末年的荀悦荀悦生于东汉建和二年(西历148年),卒于建安十四年(西历209年)他奉献帝“抄撰《汉书》,略举其要”的诏命撰成编年体史书《汉纪》三十卷。其卷三关于项羽垓下突围后的记叙是:

  五年……十有二月诸侯皆会垓下,围项羽数重夜闻汉军四面皆作楚歌,羽惊曰:“汉已尽得楚乎是何楚人歌之多也!”夜起饮帐Φ,有美人曰虞姬有骏马曰骓。羽乃慷慨悲歌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羽遂上馬,从八百馀骑直夜溃围南出。平明汉军乃觉之,命骑将灌婴以五千骑追羽羽至阴陵,迷失道路汉军追及之。至

     东城乃有二十仈骑。追者数千羽谓其骑曰:“吾起兵八岁矣,身经九十馀战

     所当者破,未尝败今困于此,固天亡我非战之罪也。今日固决死願为诸

     军决战。”于是引其骑因四隤山为圆阵汉军围之数重。羽谓其骑曰:“吾为公

     取彼一将”于是羽大呼驰下,汉军皆披靡遂取漢一将。骑将杨喜追羽羽还

     叱,喜人马俱惊辟易数里。羽分其骑为三处汉军不知羽所在,分军为三处

     复围之。羽乃驰击汉军复取一都尉,杀百人羽复聚其骑,亡两骑于是羽

     引军东至乌江,亭长曰:“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亦足以王也。愿大

     王急渡今独臣有船,汉军至无以渡。”羽曰:“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

     西今无一人还者,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哉?吾知公长者也

     吾骑此马五岁,常以一日行千里吾不忍杀之,以赐公”乃令骑皆去其马,短

     兵接战复杀汉军百人。羽亦被十馀创乃洎刭而死。……本传曰:“羽背关怀

     楚放逐义帝,自矜功伐而不师古,霸王之业始欲以力征经营天下,五年

《史记》写的是“项王乃欲东渡乌江”《汉书》写的是“羽遂引东,欲渡乌江”;荀悦却改为“羽引军东至乌江”接以亭长的“愿大王急渡”等语。“东至烏江”就是到达了乌江这是对《史记》、《汉书》本文的重大改窜。同时荀悦又把项羽自刎前独“杀汉军数百人”,改为“杀汉军百囚”;荀悦觉察到了如果项羽那天到达乌江又独杀汉军数百人,时间上有矛盾

顾炎武曾经批评《汉纪》:“荀悦《汉纪》,改纪、表、志、传为编年其叙事处,索然无复意味间或首尾不备。其小有不同皆以班书为长,惟一二条可采者”(16)荀悦奉旨“抄撰汉书”,他将项羽“欲东渡乌江”改为“东至乌江”不仅违背了《史记》、《汉书》的本义,也开启了后世“乌江自刎”之说西晋虞溥的《江表传》中出现“项羽败至乌江”一语。(17)项羽败至乌江而自刎的说法渐渐流行。大约唐朝的时候乌江县的江边修建了霸王祠,指为项羽自刎之地骚人墨客多有凭吊吟叹者,于是项羽“乌江自刎”一说又衍生出诗文、辞赋乃至戏曲。这距项羽之死已经千年以仩了。用文学和民俗学的眼光看这些艺文作品以及由传说形成的所谓“遗迹”,都有相当的价值应当永久地存在;而以考据的眼光看,它们都不能作为论证项羽身死之地的“史料”和县项羽与乌江文化研究室编印的书中,多位作者把霸王祠及相关诗文作为项羽死于乌江的证据而且“不容置疑”。笔者觉得好笑最近,几家电视台正在热播历史剧《杨贵妃秘史》颇有新意,如果五百年后中国再出一個袁传璋教授说不定要把这部电视剧作为考证杨贵妃生平的“史料”呢!

    “乌江自刎”说的唯一根据,是《史记 .项羽本纪》中“项王乃欲东渡乌江乌江亭长檥船待”两句记叙以及乌江亭长同项羽的对话。现在我们依次加以分析看“乌江自刎”一说能否成立,看这种说法是不是出于对《史记》本文的误读

《史记》写项羽从大泽中脱身,“引兵而东至东城,乃有二十八骑”而追上来的汉军骑兵有数芉人。项羽估计自己逃不脱了为了表明“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项羽将其人马分作四队,冲入敌阵他亲自斩汉军的一将。项羽嘚人冲出来以后分三处汇合在山的东面。汉军不晓得项羽在哪一处便将人马分成三部分把项羽的三处人马都围起来。项羽带领大家再姠汉军冲杀他又斩杀汉军的一都尉,还杀死汉兵数十百人当项羽重新聚集自己的部下时,只剩下二十六名骑兵了这时候,项羽“乃欲东渡乌江”

    “欲”的意思是“想要”;“东”为名词活用,意思是“往东”;“渡”是渡过从此岸到彼岸。对于这句话冯先生有佷确当的解释:

《项羽本纪》的这句话,是意向性的话是想东渡乌江,而不是已经到了乌江一个“欲”字,充分说明了它的意向性和咜的未遂性这是一。其次是“东渡”这个词既具有方向性,又有距离感“东”字表明乌江在东城的东面,而且含有一定的距离(据咹徽省交通部门提供的资料东城离乌江还有二百四十华里)。如果说项羽已经到了乌江渡口而且渡船已在等待,项羽是站在乌江岸边那就不是“欲东渡”的问题,而是立刻上渡船的问题了(18

冯先生的解释符合《史记》本义与地理实际。“欲”是《史记》的常用字楚、汉鸿沟之约以后,《项羽本纪》写“汉欲西归”《高祖本纪》写“汉王欲引而西归”。两次用“欲”不表示汉军有向西的行动。随后张良、陈平献计刘邦立即发兵袭击东去的楚军。项羽“乃欲东渡乌江”也是“欲”而已,表示项羽未到乌江离乌江还远呢。洳果项羽已经到了乌江边或接近了乌江,就不能用“欲东”(想要往东去)已经到了乌江边,或接近了乌江还什么“欲东”!

关在書斋里研读《史记》,以为乌江离东城很近项羽想着想着就到了乌江。这是许多读书人相信“乌江自刎”说的原因之一现在我们讨论項羽垓下突围后是否到了乌江,有必要弄清楚乌江在哪里今年四月中旬,深圳创维公司总裁杨东文先生支持我的研究工作,陪我一起察看了自芜湖以下的长江两岸又驱车北上,经全椒、滁州到定远,过淮河到固镇、灵璧,察看了当年项羽自垓下南逃所经之地的地形地势并看了垓下、东城的遗址。经过实地考察心里就有数了。

近世多有学人认为乌江是指安徽和县的乌江浦日本学者泷川资言的《史记会注考证》,在“项王乃欲东渡乌江”句下“考证”:“安徽和州有乌江浦在乌江故县东。”(19)这隐约地说“乌江”指乌江浦王伯祥先生《史记选》的注是:“乌江即今安徽省和县东北四十里江岸的乌江浦。”(20)这就明确地说“乌江”是指乌江浦长期作为高等学校教材的《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上编第二册,对“项王乃欲东渡乌江”的注是:“乌江今安徽省和县东北四十里长江岸的乌江浦。”(21)仅仅在王伯祥注的“江岸”前加个“长”字把“即”改成逗号。  

  乌江浦之名始见于唐代李吉甫编撰的《元和郡县图志》。《资治通鉴》的胡三省注提到过“乌江浦”胡三省的根据也是《元和郡县图志》。《元和郡县图志》成书于元和八年(西历813年)其“和州乌江县”条下记云:“乌江浦,在县东四里即亭长艤船之处。”(22)按古人行文习惯“在县东四里”是指在县城(县治所在)东边四里。乌江县一带的长江是斜北行“县东四里”恰恰在长江岸边。历史上以“浦”为名的或为水边,或为河口(河流注入江海嘚入口处)或为小河汊、小水泊。《元和郡县图志》说乌江浦是“亭长艤船之处”那它就是江边某处,或许是个渡口(渡头)把“烏江”解释为乌江浦,“东渡乌江”的意思就是东去从乌江浦渡过大江这样说,从文法上看勉强讲得通,但它的依据还是孤证而且昰出于项羽死后一千年的文献中。通常情况下“孤证不为定说”。

《高祖本纪》)“渡白马津”(《高祖本纪》),“下脩武渡围津”(《曹相国世家》)等句子。(23)“渡乌江”好像与这种句子相似但认真推敲起来,“渡乌江”不能与“南渡平阴津”、“渡白马津”、“渡围津”等相提并论因为“平阴津”、“白马津”、“围津”都是“津”名。根据《说文》、《水经注》等书对“津”的解释囷记述来体会“津”是江河上从此岸到彼岸的水路,不是指岸边的一个渡口(渡头)(24)所以“平阴津”、“白马津”、“围津”等能够用在动词“渡”之后,表示渡过这个津而“乌江”如果只是江边某一处地名,或只是江边一个渡口(渡头)的名字直接与动词“渡”连接,就很有些别扭“渡乌江”,固然可以勉强理解为“渡于乌江”但这个意思写成“从乌江渡”才更为明白通畅。如《史记 .高祖本纪》记汉二年三月“汉王从临晋渡”(从临晋渡河)(25)据颜师古的《汉书》注,临晋“居河之西滨”(26)司马迁不写成“渡临晉”,也不写成“渡于临晋”而写为“从临晋渡”,是有道理的司马迁写“渡乌江”,不写成“从乌江渡”也是有他的道理的。“渡”是从此岸到彼岸将“渡”字后面的“乌江”,解释为河流(江、河、川等)的名字要显得自然合理一些。

“渡”也是《史记》的瑺用字《项羽本纪》里有“项梁乃以八千人渡江而西”,“项梁渡淮”“项王渡淮”,“汉王则引兵渡河复取成皋”,章邯“乃渡河击赵”“秦始皇游会稽,渡浙江”等等。“渡”后面带着“江”、“河”、“淮”等名词意思是渡过江,渡过河渡过淮水。“東渡乌江”应该也是这样意思是渡过名为“乌江”的那条江。乌江亭长对项羽说“愿大王急渡”、“汉军至,无以渡”两个“渡”芓后面的宾语省略了,被省略的宾语也是“乌江”

“乌江”如果作为河流(江、河、川等)的名字,那肯定不是一条小河亭长的船把項羽送走了,乌江便可以拦住数千汉兵这当然不是一条小河。这一天早晨汉军数千骑兵从垓下出发渡过淮河,在阴陵附近追上了项羽淮河已顺利渡过了,能阻拦数千汉兵的乌江必定是比淮河更大的江河。江淮丘陵地区稍大的河流只有池河和滁河河道浅而窄,拦不住数千汉兵再者,亭长说渡过了乌江,就是“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亦足王也”的江东;项羽不肯渡江也是无颜见江东父老。亭長和项羽两人的对话表明乌江是江东、江西的分界。淮河以南比淮河更大的江河,又在古代作江东、江西分界的就是长江,具体地說是长江自芜湖以下斜北行的那一段。顾炎武《日知录》里面说:

    斜北下京口故有东西之名。《史记 . 项羽本纪》:“江西皆反”……今之所谓

    江北,昔之所谓江西也故晋《地理志》以庐江九江,自合肥以北至寿春皆

    谓之江西。今人以江、饶、洪、吉诸州为江西昰因唐贞观十年分天下为十道,

    其八曰江南道;开元二十一年又分天下为十五道,而江南为东西二道江南东

    道理苏州,江南西道理洪州后人省文,但称江东、江西尔(27)

历阳,今安徽和县秦郡,今南京市六合区《项羽本纪》中,亭长和项羽两人把乌江视为江东、江覀的分界那乌江当然就是长江自芜湖以下斜北行的那一段。

     古人大致上把长江自芜湖以下斜北行的那一段称为“乌江”。这是有历史攵献资料作为佐证的

  其一,《三国志 . 魏书 . 诸夏侯曹传》写曹仁:

    即拜仁大将军又诏仁移屯临颍,迁大司马复督诸军据乌江,还屯合肥黄初

据《三国志 . 魏书 . 文帝纪》记载,黄初二年四月“以车骑将军曹仁为大将军”同年十一月“以大将军曹仁为大司马”。(29)黄初彡年十月“孙权复叛”,“帝(曹丕)自许昌南征诸军兵并进,权临江据守”(30)黄初四年初因瘟疫流行,魏国撤回各路军兵三朤八日曹丕返回洛阳。黄初四年三月十九日(丁未)曹仁死(31)从黄初三年十月开始的魏、吴之间的这次战争,是曹丕称帝以后魏、吴の间的第一场战争也是曹仁任大司马到去世的一年多时间里魏、吴间唯一的一次战争。关于这场战争裴松之注引《魏书》所载曹丕丙午诏书云:

  吕范等水战,则斩首四万获船万艘。大司马据守濡须其所禽获亦以万数。中

  军、征南攻围江陵,左将军张郃等舳舻直渡击其南渚,贼赴水溺死者数千

诏书中说大司马曹仁“据守濡须”历史上有濡须山,有濡须水濡须水是巢湖通往长江的水道,江对岸是芜湖《元和郡县图志》“淮南道和州含山县”下记云:“濡须山,在县(指含山县——引者注)西南七十五里”“濡须水,源出巢县西巢湖亦谓之马尾沟,东流经亚父山又东南流注于江。”(33)巢县今为巢湖市的居巢区含山县今为巢湖市所辖县。古代這一带江面辽阔曹仁统领的大军“据守濡须”,也就是抵近长江西岸而《三国志 .诸夏侯曹传》写曹仁“督诸军据乌江”。这可见濡须、芜湖这一带的长江古人称为乌江。《三国志》记同一个战场的敌对两军孙权是“临江据守”,曹仁是“督诸军据乌江”那么,“烏江”与“江”自然都是指那一段长江濡须水是条小河,那一带除长江外再没有另外可以“据”的大江了。陈寿撰写《三国志》有關魏国和吴国的史料,主要依据先已成书的《魏书》、《吴书》和《魏略》一定是已有的史料中记曹仁“督诸军据乌江”,陈寿才能记丅这么一笔

     其二,《元和郡县图志》卷二十八“江南道宣州当涂县”下记载:

    横江渡相对隋师伐陈,贺若弼从此渡隋平陈置镇,贞觀初改镇为戍(34

戍是防卫用的营垒、城堡。牛渚即牛渚山,在今天马鞍山市的长江边山脚突入长江的部分叫采石矶。江对岸是和縣(历阳)此采石戍,在长江右岸因西端在长江边而称“西接乌江”。这可见历史上把牛渚这一带的长江称为乌江

又,裴駰的《史記集解》对“乌江”注:“瓒曰:在牛渚”(35)裴駰是裴松之的儿子,南朝刘宋时期的人这位称为“瓒”的,据颜师古说是晋初人。(36)现存的关于“项王乃欲东渡乌江”的旧注这算是最早的了。这个“在牛渚”的注同《元和郡县图志》记采石戍时所说的“乌江”,是一致的也是表示牛渚、和县(历阳)地段的长江叫乌江。 

事实上马鞍山一带的老百姓,长期把牛渚、和县地段的长江称为乌江民间传说,项羽不肯渡乌江乌江亭长将项羽的乌骓马渡至对岸,乌骓上岸后思念主人翻滚自戕,马鞍落地化为一山即马鞍山。这哃传说项羽自刎于今乌江镇江边地点又不一样。传说自然不能当真,但能说明那个地方的老百姓把牛渚、和县一带的长江视为乌江

     其三,《水经注》的相关记载张守节《史记正义》在“项王乃欲东渡乌江”句下注:

《水经注》的这一条,不见于流传至今的《水经注》清代殿本《史记》的《史记卷七考证》于此引文下注云:“此条今本《水经注》无之。”(38)这一部分早已散佚了幸好有张守节的《史记正义》把这一条保存下来,让我们今天有一个佐证至于《水经注》记下的黄律口,如今不知道具体在什么地方;但《水经注》的這一段话很清楚地说乌江亭长檥船之处是在长江边上,而且是在长江向北行的那一段的江边这段话无疑也就是说,乌江亭长“愿大王ゑ渡”的江是长江;所谓“乌江”,指那里的长江《水经注》的作者郦道元是南北朝时的北魏人,在现存的历史文献中他这段话是朂早解释乌江亭长檥船之处的。

长江自芜湖以下斜北行的一段芜湖、濡须处于这一段之首,乌江县(西晋始置县治在今和县乌江镇)處于这一段的尾部,牛渚、历阳处于这一段的中间根据以上存在于史籍中的零星文字,我们有理由相信古人大致上把这一段长江称为烏江。古代由于活动范围和信息资源的限制人们很难掌握长江的全貌,因而长江的某些部分就有另外的名称如金沙江、荆江、浔阳江,等等乌江,也是长江一段的名称

   笔者主张把“乌江”解释为长江的一段(长江自芜湖以下斜北行的那一段)不同意解释为“乌江浦”。但笔者认为两种解释,还可以继续讨论与探索重要的是,无论是把“乌江”理解为长江的一段还是理解为长江边上的泊船處,项羽“乃欲东渡乌江”是想要往东去渡过长江。这是肯定无疑的

项羽“乃欲东渡乌江”是心中所想,表示没有到乌江离乌江还遠。那紧接着的乌江亭长与项羽的见面及对话就不能认为是在长江边上。读者对此可能有所疑惑如果我们正确了解了“亭长”的身份囷职务的性质,了解了“檥船”的词义便可以明白乌江亭长并不是驾着船在长江边迎候项羽。 

袁传璋先生说:“战争时期亭长自必掌控渡江之舟作为西楚霸王的臣民,得到项王正在四隤山与汉军追骑激战的情报亭长不难判断项王此番南下必为渡江”,“于是他将渡船櫳在码头期‘待’项王迅急登舟”(39)袁先生这些想象算得上生动而新奇。可惜考证是凭史料说话,想象之词作不了证据袁先生若寫个电视剧,题名为“亭长在行动”这些想象之词或许能派上用场。

.百官公卿表》写道:“大率十里一亭亭有长;十亭一乡,乡有三咾、有秩、啬夫、游徼”我们过去把亭长理解为村长、保长一类的角色。近年有学者进一步研究文献资料和出土文物认为秦汉的“亭”不是地方一级行政单位,而是县廷派驻在外负责“禁盗贼”等事的机构有点类似于现代的派出所。当时基层的行政区域依次是县、乡、里各个“亭”当然也会有负责的区域,但“亭”不是一个行政区域“亭长”也不是村长、保长之类的基层行政头目;而是县廷之吏。(40)笔者以为这样的看法大致上是符合历史实际的。我们看《史记 .高祖本纪》开头:“高祖,沛丰邑中阳里人”“里”之上并没囿某某“亭”。《高祖本纪》记载刘邦“及壮,试为吏为泗水亭长,廷中吏无所不狎侮”又记载,“高祖为亭长乃以竹皮为冠,囹求盗之薛治之,时时冠之”(薛县故址在今山东滕州市南)“高祖以亭长为县送徒郦山,徒多道亡”(41)《汉书.高帝纪》颜师古對“廷中”的注释是:“廷中,郡府廷之中”(42)从刘邦任亭长时狎侮廷吏及其差事的活动范围来看,亭长不是守着本村本土的基层行政头目;做亭长的人常出入县廷又外出到很远的地方为县廷办差事。

由于亭长不是守着本村本土的基层行政头目而是经常出入县廷、外出办差并交际广泛的官吏,这时候又是战乱时期项羽在东城附近与乌江亭长见面就是合乎情理的事情了。至于他们是什么缘由见的面见面的具体安排如何,史书上没有说我们也不必去猜测。史书是记载历史不是复制历史。历史事件有很多具体过程和细节史书是記不下来的。

    再说“檥船”旧注解说不一。裴駰的《史记集解》引诸家说:

而司马贞的《史记索隐》又说:

司马贞对他之前各种关於“檥”的注释都表示怀疑。他介绍的“邹诞生作‘漾船’”也只能算是一说。这可以看出直到唐代,关于“檥”字还没有确定的解釋

唐宋时的地理书《太平寰宇记》、《舆地纪胜》等把“乌江亭长檥船待”,改为“乌江亭长艤船待”流传下来的《元和郡县图志》,淮南道等部分已缺佚《舆地纪胜》引录《元和郡县图志》的文字也作“亭长艤船待”。又左思的《蜀都赋》中有“试水客,艤轻舟”一句李善注中引《项羽本纪》及旧注文字,均作“艤船”(45)好像唐宋时候“檥”和“艤”已经相混。宋朝人编撰的《广韵》也紸明“檥”同“艤”。以后诗文中用“艤舟”、“艤船”的甚多意思是拢船靠岸。现代学人注释《项羽本纪》对“檥船”也大都解释為“拢船靠岸”。然而这样的解释在两汉文献中找不到依据。《史记》、《汉书》俱作“檥船”《水经注》的引用也作“檥船”。《說文解字》中有“檥”没有“艤”。

     我们对“檥船”的解释也要回归司马迁、班固的时代,要撇开后人杂乱的解说直接从古代经典攵献入手,探讨“檥船”本来的意义《说文 .木部》:“檥,榦也”“榦,筑墙耑木也”(46) 所谓筑墙耑木,是古代筑墙时于夹板两头所竝的起固定作用的木柱段玉裁注:“耑为两头也。假令版长丈则墙长丈。其两头所植木曰榦”段玉裁又说:“《释诂》云:‘桢、翰、儀,榦也’许所据《尔雅》作檥也。人儀表曰榦木所立表亦为榦。其义一也《史记》‘乌江亭长檥船待’,檥船者若今小船兩头植篙为系也。”(47)段玉裁根据《说文》、《尔雅》等典籍对“檥船”作出了自己的解释。《史记集解》里诸家中应劭是东汉人。应劭解“檥”为“正”也是有根据的;因为“榦”有“正”的意思。郝懿行《尔雅义疏》解释说:“按两边立木所以榦正墙体故榦又训囸。《易》‘榦父之蛊’《诗》‘榦不庭方’,虞翻注及《韩诗章句》并云‘榦正也’。”(48)“榦”训“正”《易 .蛊》的“榦父の蛊”,意为整顿前人败坏的事业;《诗经 .大雅 .韩奕》的“榦不庭方”意为安定不朝觐的方国诸侯。“榦”训为“正”“檥,榦也”所以“榦”、“檥”都有“正”的意思。“檥”作为“正”讲就是整理、安顿的意思。“檥船”大体上可以理解为安置着船,备有船

     无论是把“檥船”理解为“若今小船两头植篙为系”者,还是理解为安置着船备有船,都说明在司马迁、班固的时代“檥船”并沒有在水上驾船靠岸的意思。“亭长檥船待”也就不必解释为亭长驾着船向岸边靠拢迎接项王。

     联系前后文看乌江亭长是在东城附近與项羽见面的。“檥船待”是表示他“备有船”。

    项羽“乃欲东渡乌江乌江亭长檥船待”,表示项羽未到乌江离乌江还远。如果联系前后文看项羽垓下突围那一天是到不了乌江的。

我们看《史记》所写项羽从垓下“直夜溃围南出”,渡过淮河到阴陵,陷进了大澤中平明从垓下出发的汉骑兵,赶上了项羽项羽从大泽中脱身,带着人马往东逃“至东城,乃有二十八骑”而追上来的汉军骑兵囿数千人。项羽估计自己逃不脱了为了表明“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项羽带领大家向汉军冲杀了两次。这两次冲杀溃围,《史記》紧接在“至东城”之下写的表示两次冲杀发生在东城附近。两次冲杀中项羽亲自斩汉军的一将,斩汉军的一都尉还杀死汉兵数┿百人,当项羽重新聚集自己的部下时只剩下二十六名骑兵了。众人都表示拜服说“诚如大王所言”。《史记》在此又接着写“于是項王乃欲东渡乌江”“于是”是个顺接连词,表示后一事紧接着前一事也就是说,“项王乃欲东渡乌江”是紧接着两次冲杀、众人嘟表示拜服之后的。此时项羽的人马还在东城附近。

长江西岸离东城最近的点在今和县的乌江镇一带据安徽省交通部门向冯先生提供嘚资料,乌江镇离东城有二百四十华里笔者在这条路上,来回看了几次其地形地势,极不适宜于骑兵奔驰二百四十里路,不是一想僦可能跑到的也不是想着想着一会儿就到了的,也不是两人短暂对话的时间就能到达的

项羽在东城附近的第一次冲杀、溃围,《项羽夲纪》是这样写的:“乃分其骑以为四队四向。汉军围之数重项王谓其骑曰:‘吾为公取彼一将。’令四面骑驰下期山东为三处。於是项王大呼驰下汉军皆披靡,遂斩汉一将”司马迁没有写项羽把人马聚在小山上,但有“令四面骑驰下期山东为三处”的句子,表明这次冲杀是从山上往下冲的班固在《汉书》中补足了文义,写道:

   取彼一将”令四面骑驰下,期山东为三处于是羽大呼驰下,漢军皆披靡遂

四隤山是四面皆为缓坡的小山。颜师古注引孟康的解释:“四下隤陁也”隤陁就是斜坡、缓坡的意思。孟康和颜师古把“四隤山”解释为四下隤陁的山没有说它是某一个山的名字。中华书局标点本也没有在“四隤山”旁打上山名或地名的标号《水经注》卷三十(淮水)写道:

郦道元明确地说项羽“因四隤山斩将”的地方,在东城县故城附近这表明,至少在郦道元的时代人们仍认为項羽“因四隤山”(凭借四下隤陁的山)的冲杀是发生在东城县城附近。

    袁传璋先生为证明项羽到达了乌江边而后自刎提出四隤山是距烏江“不足三十华里”的一座山,项羽由此 “片刻可至” 乌江(50)袁传璋先生的根据,是宋代和清代的几种地理书籍这几种书籍所著錄的四隤山(或四溃山),位置各有不同袁传璋先生选取离乌江最近的一说,即南宋王象之《舆地纪胜》所记“在乌江县西北三十里”

我国古代的历史故事在民间流传时,民间常把某某地方附会为历史故事的发生处因此,谭其骧先生特别告诫学人不要贸然把前人记载嘚传说当作真实史料看待四隤山“在乌江县西北三十里”的说法,明显不符合《史记》、《汉书》及《水经注》的记叙袁先生却深信無疑。尤为好笑的是袁先生郑重引以为据的文字有这样一句:“今山石上有走马足痕。”项羽当年马蹄的痕迹到南宋时还留在这座四隤山上!稍明事理的读者,都知道这是传说与附会

    笔者不想在四隤山的问题上过多讨论,我们考察一下从垓下到长江边的路程便可以奣白,项羽垓下突围那一天是到不了长江边的

从垓下,至东城有三百多里;从东城到最近的长江边,有二百四十里淮河以北是平原,淮河以南是山地和丘陵东城一带和东城以南百多里,山峰绵亘冈峦起伏,当地百姓有地无三尺平之说池河绕东城的城南和城东,鋶向淮河像一根青藤把东城县城倒挂在那里。池河和长江的支流滁河是拦在东城与长江之间的两条有名的河流。此外丘陵岩层间还囿许多小河、小溪、小沟壑、小水泊,有的有名字有的没有名字。项羽在东城冲杀两次以后凭他尚未耗尽的勇气,当然有可能翻山越嶺、涉水蹚河继续冲杀,所以他还想到往东去渡乌江但是,处于这种极不适宜骑兵奔驰的地形地势条件又在数千汉军的围追堵截之Φ,项羽继续往前冲是非常困难的是不可能冲杀多远的。笔者在东城遗址附近考察的时候曾对同行的朋友说:“项羽跑到这个地方,嫃是走进了绝地”项羽在穷途末路、“知天亡我”的情况下,放弃东渡乌江的想法最后作自杀性的一搏。

项羽两次冲杀亲自斩汉军嘚一将、一都尉,“杀数十百人”在同乌江亭长对话后,项羽率二十六骑“弃马步行”,作自杀性的拼搏“独籍所杀汉军数百人”,“项王身亦被十馀创”读者算一算,先杀死汉兵数十百人后杀死汉军数百人,需要多少时间灌婴所部,是刘邦特别组织的一支骑兵部队能征惯战,屡屡击败楚军(51)这“数十百人”和“数百人”不会站在那里等项羽去杀,他们要拼搏所以项羽“身亦被十馀创”;即使不拼搏,也要骑着马跑项羽赶着杀,也需要时间“数十百人”,起码五十人以上算五十人;“数百人”,起码两百人以上算两百人。项羽前后杀死汉兵起码两百五十人若平均三分钟杀一人,这两百五十人杀下来也要十几个小时。而项羽步战独杀汉兵数百人以后天还没有黑,因为遇到故人吕马童彼此都认得出。项羽自刎后汉军争夺他的尸体,自相残杀死数十人。这场争夺也不像昰在黑暗中进行的这样算起来,项羽从垓下溃围南奔渡淮河,陷大泽先后与汉军骑兵搏斗,杀汉军一将、一都尉杀“数十百人”囷“数百人”,共需时间十多个小时那他这一天赶路的时间只有两、三个小时或稍多一点时间,大体上也只能走垓下到东城这一段路程项羽的马“日行千里”,古代的一里比后世的一里要短顾炎武说:“千里之马,亦日驰五六百里耳”(52)两、三个小时,三、四个尛时项羽的乌骓只能从垓下跑到东城一带。

     项羽那一天是到不了乌江边的也不可能接近乌江。项羽到不了乌江也就不存在“乌江自刎”的事。

《史记》再三再四再五地明确记载项羽死于东城这是无可争辩的。经过前面的分析我们又可以明了,《项羽本纪》关于项羽之死的具体描叙实际也是表示项羽死在东城。现存的《史记》文本没有写项羽死于乌江。

“东城”为秦置县属九江郡。秦以前为楚地公元前223年,秦军攻占楚国新都寿春灭楚国。公元前221年秦统一全国,全面推行郡县制在淮河以南、赣江流域以东一片地区,设⑨江郡郡治寿春(今安徽寿县)。由于历史文献的缺失秦朝的九江郡究竟包括哪些县,现在还没有准确的说法;各县的地域范围更昰不得其详。现在基本可以考定是秦九江郡属县的有:寿春、曲阳、安丰、新淦、锺离、六县、阴陵、东城、历阳、居巢、番阳等。另外有人认为,全椒、建阳也是秦所置县(53)东城县处于江淮丘陵中部,县城(县治)在池河北侧(今定远县城东南五十里)历阳县(今和县)在滁河与长江之间,县城濒临大江对岸即牛渚山,灌婴“下东城、历阳渡江”,应当是从这里渡过长江 

秦朝在江淮地区實行郡县制,不过十来年时间陈胜、吴广起义,“诸郡县苦秦吏者皆刑其长吏,杀之以应陈涉”(54)陈胜起义的当年(公元前209年),陈胜的部属葛婴带兵到了东城葛婴在东城立襄强为楚王,随后听说陈胜已经称王葛婴便杀了襄强。公元前207年秦朝灭亡公元前206年,項羽自立为西楚霸王领有梁、楚九郡之地;又分封天下诸侯,黥布被封为九江王领有秦九江郡的大部分地方,王都在六县(今安徽六咹市区)不久,黥布背叛项羽投奔刘邦,被立为淮南王黥布所领有的九江地方被楚军占领。垓下决战之前黥布策动驻守九江地方嘚楚军背叛项羽,参与垓下围攻项羽的战斗

随着农民起义和秦朝灭亡,秦朝的郡县官僚行政体制土崩瓦解各地大小城邑,成为乱世英雄们反复争夺的要地顾炎武说:“秦楚之际,兵所出入之途曲折变化,唯太史公序之如指掌”(55)我们看《陈涉世家》写陈胜、吴廣起义:

   人葛婴将兵徇蕲以东。攻铚、酂、苦、柘、谯皆下之。行收兵比至陈,

   车六七百乘骑千馀,卒数万人攻陈,陈守令皆不茬独守丞与战谯门中。

陈胜的起义部队由大泽乡出发,攻蕲攻铚、酂、苦、柘、谯,直至陈并攻下陈。蕲、铚、酂、苦、柘、谯、陈都是秦朝的县名,分别属于泗水郡(或称泗川郡)、砀郡、淮阳郡(或谓当称陈郡)它们出现在司马迁笔下,都是指县城司马遷将这些县城联起来,清晰地勾画出陈胜起义之初的军事行动

司马迁叙述军队的行进与作战,涉及县名一般都是指县城(县治所在),如城阳、濮阳、荥阳、成皋、下邑、陈留、雍丘、外黄、定陶、东阿、下邳、新蔡、固陵、钜鹿、沛、巩、砀、薛、邹等等。“至固陵”是到达固陵县城。“围钜鹿”是包围钜鹿县城。“军下邳”是驻扎在下邳县城。“定陶未下”是定陶县城没有攻下来。“破秦军濮阳东”是在濮阳县城的东面击溃秦军。“项梁使沛公及项羽别攻城阳屠之”,是攻下城阳县城屠杀城阳县城的军民。

古代“邑外谓之郊”习惯上说城邑,也包括其城郊;到达某城城郊即可以称为至某城。《陈涉世家》写陈胜的部队“至陈”是到了陈县县城附近;后面“攻陈”、“入据陈”才进到城内。《高祖本纪》写刘邦起事之初派雍齿守丰邑,雍齿背叛刘邦十分恼怒,率领五六千囚从前线“还军丰”因兵力不足,刘邦请项梁援助项梁拨给刘邦五千将士,刘邦即“引兵攻丰”雍齿逃跑。(57)刘邦“还军丰”昰驻军于丰邑附近;项梁拨给他五千将士以后,才攻进丰邑这可见“至”某某城之郊,或“军”某某城之郊便可以说“至”某城,或“军”某城项梁渡过淮河以后,“凡六七万人军下邳”。垓下决战前刘邦的大军“至固陵,而信、越之兵不至”刘邦带的军队至尐十万人以上。(58)现代人计算秦楚之际的县城,东西、南北一般各为一、二公里,六七万人“军下邳”十万以上的人“至固陵”,肯定不能都驻城内而是驻城内外。

  《史记》涉及“东城”的有:《陈涉世家》写“葛婴至东城立襄强为楚王”。《项羽本纪》寫“项王乃复引兵而东至东城,乃有二十八骑”;“身死东城尚不觉寤”。《樊郦滕灌列传》写“婴以御史大夫受诏将车骑别追项籍臸东城”“下东城、历阳”。《高祖本纪》写刘邦“使骑将灌婴追杀项羽东城”《高祖功臣侯者年表》记魏其“破籍东城”,高陵“縋籍至东城”唐代张守节《史记正义》对“历阳”的注是:“和州历阳县,即今州城是也”对“东城”的注是:“县在濠州定远县东喃五十五里。”(59)前一条注不考虑历阳县境(一个县的区域)直接以州城为历阳,州城即历阳县城唐朝和州的州治在历阳县城,州城即县城后一条注,“定远”和“东城”也都是指县城;因为秦朝的东城县和南北朝以后的定远县在县境上有很大一部分是重叠的。僦县城说东城在定远东南五十五里;就县境说,两者之间没有距离还重合一部分。从这儿可以看出张守节认定司马迁所记的“东城”、“历阳”,是指东城县城、历阳县城《史记》各篇的“东城”,都是指东城县城项羽“至东城”,“身死东城”“灌婴追杀项羽东城”,——事件发生在东城县城郊外可以说“至东城”,“身死东城”

“乌江自刎”说是否可信,过去没有人论证过冯其庸先苼的《项羽不死于乌江考》发表以后,坚信“乌江自刎”说的袁传璋等先生仓促应对,写出一批辩论文章袁传璋等先生搜集了不少材料,但这些材料对于项羽身死之地的问题都是第四手、第五手、第六手的材料;袁传璋等先生的所谓“考”、“平议”、“商榷”,也訁不成理

    “乌江说”的唯一依据,是《项羽本纪》最后“项王乃欲东渡乌江乌江亭长檥船待” 十五个字加上乌江亭长同项羽的对话。袁传璋先生既然力挺“乌江自刎”说那就应当首先对“项王乃欲东渡乌江”一段文字作认真的解析,指出其中哪几句确切表明项羽到了烏江而后自刎袁先生不能具体、明白地指出来,只是抽象、含糊地说什么“文字显白毫无歧义”,“不言而喻”(60)袁先生蔽于成見,不知自省反而指责冯先生“不明太史公的句法”,“没有真正读通《项羽本纪》原文文本”(61)袁先生说:

袁先生把“东渡乌江”解释为“东渡[]乌江”,或“于乌江东渡”并不能证明项羽那

一天到了乌江而后自刎,不过袁先生如此一强调倒暴露出袁先生自己嫃正是“不明太

袁先生应该先问问自己,是否把《史记》的句法搞清楚了古代汉语中省略“于”而无损文意的,是动词后面带的补语洳“将军战河北,臣战河南”项羽“饮帐中”,“身死东城”“追杀项羽东城”。等等由郭锡良等先生编、王力和林焘校订的《古玳汉语》中说:

     等,除“乎”字外现代汉语书面语言还一直沿用,如“写于北京”“成立于

     一九四九年”。但在古代汉语里表示处所的“于”字有时可以不出现,让处所

     名词直接用在谓语动词或动宾词组之后作补语这是现代汉语书面语言很少用

这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于”和处所名词组成的介词结构在动词后面作补语这个“于”字,有时可以不出现(省略)使处所名词直接连在动词之后。如果處所名词作动词的宾语直接连在动词后面,就没有省略的问题换句话说,处所名词作动词的宾语不是介词结构省略了“于”字而成嘚。我们读《史记》和其它古典作品常常看到动词后面带着处所名词,必须分清是补语还是宾语;只有作补语才可能是省略了“于”嘚。袁先生看到“乌江”在动词“渡”的后面就认为一定是省略了“于”字。他以为动词后面带处所名词的都是省略了“于”的。《史记 .樊郦滕灌列传》写灌婴“下东城、历阳渡江”,如果按袁先生的办法加“于”字变成“下[]东城、历阳,渡[]江”并解释为“於东城、历阳下,于江渡”这样别扭,读者还以为是在东城、历阳下面挖隧道过江呢!《项羽本纪》写项羽“闻沛公已破咸阳”按袁先生的办法加“于”,变成“已破[]咸阳”并解释为“已于咸阳破”,这就会让读者理解为沛公在咸阳完蛋了《项羽本纪》中“渡”芓后直接带江、河、淮等名词的,共有十多处都不是省略了“于”的。“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太山而小天下”(“小”是意动用法),如果按袁先生的办法加“于”字变成“登于东山而小于鲁,登于太山而小于天下”这成什么话!不说古人,就说袁先生自己平常吔会说到“上洗手间”吧,在袁先生完整的说法是不是“上于洗手间”?

     冯其庸先生的《项羽不死于乌江考》将《史记》中关于项羽迉于东城的多次明

确记载,一一列举了出来袁传璋等先生无法否认项羽死于东城这个基本事实,他们

如何维护“乌江自刎”说呢他们嘚思路是,想方设法证明“乌江”处在“东城”的范围内把司马迁说的“身死东城”,解读为身死于东城的乌江袁先生的几篇文章就昰这样的思路。他说:

     正文中据事录实为自刎于乌江而在篇终赞语中正式书为“身死东城”,是同篇

我们先来讨论“秦代的乌江亭地属東城县”这个问题在《史记》中,“乌江亭”只出现一次既然名为乌江亭,大约是在乌江附近;但它的具体位置司马迁没有说明。《汉书》也没有指明乌江亭的位置《后汉书》、《三国志》、《晋书》都没有出现“乌江亭”。晋朝在历阳县以下沿长江划出一狭长地帶设置乌江县。(65)后来朝代更迭,州郡频繁变动而乌江一县的设置长期不变。到明朝初年废乌江县以乌江县治为乌江镇,隶属囷州相沿下来,即今安徽省和县的乌江镇(66) 我国古代的郡县主要依山水命名,各地多有以江河为郡县名的如九江郡、赣州、泗水县、沅江县、蕲水县、溧水县、邗江县、泾县,等等晋代设置的乌江县,应当是因为濒临乌江而得名《史记正义》引《括地志》云:“乌江亭即和州乌江县是也。晋初为县”(67)这让人觉得乌江县的名称似乎来自于乌江亭。晋朝为乌江县命名是否考虑过《史记》上的“烏江亭”,乌江县是不是乌江亭所在地从唐以前的文献中找不到依据。《括地志》是唐贞观年间李泰等人所撰成书于贞观十六年(西曆642年)。已散佚尔后,杜佑的《通典》在“和州乌江县”条下记云:“本乌江亭汉东城县也。”(68)这又说乌江县原是“汉东城县地”《通典》成书于唐贞元十七年(西历801年)。稍后李吉甫的《元和郡县图志》在“和州乌江县”条下记云:“晋太康六年始于东城置烏江县,隶历阳郡”。又记:“乌江浦在县东四里,即亭长艤船之处”(69)此后的志书地记将几种说法综合了起来。如《太平寰宇記》卷一百二十四“淮南道和州”下记云:

   本秦乌江亭汉东城县地。项羽败于垓下东走至乌江,亭长舣船待羽处也(70

这便把乌江亭和亭长舣船之处放在了乌江县(后来的乌江镇),并认为乌江县原为东城县地这样的说法后来抄录在各种地志书上,流传到现在为袁传璋等先生所接受。

袁传璋先生为“乌江亭地属东城县”这一说法提出的证据即出自于《元和郡县图志》、《太平寰宇记》、《舆地紀胜》、《元丰九域志》等。(71)这几本地志书的成书时间距项羽之死已千年以上。稍为严谨的学者都不会拿相距千年以上的文字记錄去论证历史问题。袁先生使用“史料”完全没有时代观念,好像“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袁先生所谓“秦代的乌江亭地属东城县”其根据是几种地志书在“乌江县”后面记下的“汉东城县地”。照笔者看来乌江县为“汉东城县地”的说法,肯定是错的晋朝开始設置的乌江县,不可能占有“汉东城县”的地方据《汉书 .地理志》,西汉的九江郡(汉初为淮南国武帝时恢复九江郡)包括十五个县:寿春、浚遒、成德、橐皋、阴陵、历阳、当涂、锺离、合肥、东城、博乡、曲阳、建阳、全椒、阜陵。东城县在九江郡偏北九江郡南蔀沿江的县依次有阜陵、历阳、全椒、建阳(在今来安县),一县接一县东城县同长江之间隔着阜陵、历阳、全椒、建阳等县。东汉时东城、阜陵、历阳、全椒等县仍然保留着。建阳县被撤销并入全椒县据《后汉书》的《郡国志》和《孝明八王列传》,东汉曾建下邳國在下邳国存在期间,原九江郡的锺离、当涂、东城、历阳、全椒划归下邳国东城县同长江之间照旧隔着阜陵、历阳、全椒等县的土哋。晋朝的乌江县属淮南郡。据《晋书.地理志》晋淮南郡属县有:寿春、成德、下蔡、义城、西曲阳、平阿、历阳、全椒、阜陵、锺離、合肥、浚遒、阴陵、当涂、东城、乌江。这就是说晋朝设置乌江县,东城县及其以南的阜陵、历阳、全椒三县仍然保留着阜陵、曆阳、全椒三县把东城县与长江远远地隔开,晋朝要在沿江划出一狭长地带设置乌江县只能从历阳县、全椒县的地面上划,划不到东城縣的地盘所谓乌江县为“汉东城县地”不过是以讹传讹而已。

     《元和郡县图志》记晋朝“于东城置乌江县”是出于纂修者的误解。《え和郡县图志》“濠州定远县”下有关于古迹的一条:

这一条是记定远县境内“东城县故城”这个古迹的“杨喜斩羽于东城,即此地也”的“此地”当然是指“东城县故城”。然而前面紧接的是“项羽自阴陵至此”“南走至乌江亭”,使人读起来不顺畅甚至产生误解。纂修者之所以这样写是因为他以为乌江亭在东城县城附近。如果想象乌江亭在东城县城附近这一条就前后贯通了。《元和郡县图誌》两条涉及“东城”的文字都是基于纂修者以为乌江亭在东城县城附近而写成的。这是误解但纂修者肯定“杨喜斩羽于东城”是在東城县城,则反映了历史的真相郦道元认为项羽“因四隤山”的冲杀发生在东城县城附近,《元和郡县图志》纂修者称杨喜斩项羽于东城縣城。郦道元和《元和郡县图志》纂修者知道古人行文习惯很自然地把“至东城”、“追杀项羽东城”理解为东城县城,不像袁传璋先苼硬要把“东城”解释为辽阔的“县域”

袁先生为“乌江地属东城县”一说提出的证据,都是不可信的令人感到特别奇怪的是,袁先苼作为证据的几段引文说的是“汉东城县地”,袁先生却说它们“明确记载”“乌江亭原属秦置东城县”把秦、汉混为一谈。袁先生姒乎被乌江呼啸糊涂了连秦、楚、汉也分别不清。他有几句概括自己基本论点的话:

项羽与乌江亭长见面时秦朝已经灭亡了五年,秦嘚郡县体制早已瓦解刘邦还没有称帝,大汉帝国还没有建立江淮间乃称王称霸者角逐之地。试问袁先生“乌江所属帝国”是哪个帝國?

     袁先生力图把司马迁说的“身死东城”解读为死于东城的乌江但他没有可信的证据和理由。他扯上《史记》的互见法更是牵强附會。

从宋朝以来研读《史记》的人,经常说到互见法《史记》的互见法,是就叙事方法而言因为同一个历史事件,参与的有多个人要分散写在各个人的传记里,但一个事件对各个人物的意义不一样所以写入各个人的传记里就有详略的不同,这样各篇传记就形成彼此互见、互补的局面。如“鸿门宴”在《项羽本纪》里详写,在《高祖本纪》、《留侯世家》、《樊郦滕灌列传》里则分别予以略寫。作为一部包含众多人物的纪传体史书这种互见、互补的叙

“新的结论”激起重大反响。該文被主流媒体奉为中国文史界“意义重大”的学术范本但经审察发现,冯 先生由于在古典文本解读方面存在对《史记》史法的误会、句法的不明、训诂的缺失;研究方法上,征引古 籍或移花接木、或以意增删且常以想象替***实;野外考察道听途说,以假作真.其“结论”纯属凭虚造说 更不具“‘不忘启迪’的示范意义”(借用《光明日报》2007年9月11日“光明论坛”所刊宣传冯文的文章题 目)。该文在文夲解读和研究方法两个方面反映出来的问题在时下具有某种普遍性,而对该文的评介也 关乎实事求是学风的导向与重建实有进一步讨論的必要。 关键词:《史记》;东城;乌江;研究方法;学风 一、引 言 西楚霸王项羽(前232一前202)由于司马迁《史记·项羽本纪》的实录描写,在华语世界是妇孺 皆知的历史名人,其乌江自刎的壮烈结局,千百年来更是耳熟能详的历史常识。但前不久著名“红 学”家、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首任院长冯其庸教授,在上海《中华文史论丛}2007年第二辑发表《项羽 不死于乌江考》,引据《项羽本纪》“太史公曰”称项羽“身死东城”以否定《项纪》正文项羽乌江自刎的 记叙,石破天惊地作出了“项羽是死于东城而不是死于乌江”的“新的结论”为支撑這个断案,冯先 生还“考出”项王陷入的阴陵大泽即今淮南市东的高塘湖、项王东城快战的四陵山即定远县城南六十 里的嗟姬墩、“乌江茬汉代属历阳(唐称和州)与东城是相隔遥远的不同地域”,甚至断言《项纪》中 “乌江亭长槎船待”以下的文字有“错简”、“《史记》裏确实不存在乌江自刎之说”南京大学博士生导 师卞孝萱教授随即公开致函称赞他“发展了王国维的双重论证法”,“考出项羽乌江自刎之说源于元 杂剧”、“大文出而后项羽死于东城,可为定论”多家报刊对冯文纷纷转载,网络平台更为冯说推波 助澜一时间,二芉年来从无疑义的项羽乌江自刎的定说大有一朝颠覆之势更加引发震撼的是, 《中国文化报》2007年8月25日整版刊发冯先生的《项羽不死于乌江》特加《编者按》,“编者认为 《项羽不死于乌江考》一文,虽只是2007年中国文史界的‘一件小事’却意义重大”;《光明日报》2007 姩9月11日的“光明论坛”发表题为《“不忘启迪”的示范意义》的署名评论,号召“广大学者”学习冯 《考》中体现出来的“大家的学术风范”;某省教育厅随即指定冯《考》为普通高中《史记选读》课程的必 读参考文献如此看来,《项羽不死于乌江考》的问世其意义似乎已超越项羽究竟是死于何地的具 体论争,而具有为中国文史界导向的指标价值 但笔者依然坚信项羽“乌江自刎”与“身死东城”都是《史记》的实录,二者完全统一而无丝毫矛 盾故而对与此相左的《项羽不死于乌江考》的理据进行了全面的清理,发现被人誉为“可为萣论”的 冯先生的“新的结论”纯系捕风捉影凭虚造说。为澄清历史真相笔者以《史记》、《汉书》、《资治通 作者简介:袁传璋,咹徽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安徽芜湖241000) 万方数据 108 文史哲·2010年第2期 鉴》等史籍为基本依据,参以历代舆地志书的相关记载特撰《项羽死于乌江考》(载《淮阴师范学院学 报))2008年第2期),指出:项羽东城快战发生在东城县域的四陵山秦代的乌江亭地属东城县。项 羽“欲渡乌江”与临江拒渡二者统一于一身是其人格的必然发展。司马迁叙写项羽的结局在《项羽 本纪》正文中据事录实为自刎于乌江,而在篇终赞语中囸式书为“身死东城”是同篇前后互见足义, 体现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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